当豺狼问我娜塔莉去哪儿了的时候,我一脸担忧的把娜塔莉病了,需要去城里看病的消息告诉了他。
“有人陪着她吗?”他这样问道。
“当然没有。”我警惕的回答。
“她一个小姑娘,还生着病,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呢?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你快去陪她吧!”豺狼满脸责怪的对我说:“等等…你不能去,现在全城都是你的通缉令,这样吧,我派个人去。”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别人你不放心,我可以去陪她。”豺狼的妻子也凑了过来,更是一脸的关切。
“没事儿,我都看过了,那家医院没问题的。”
“你太不懂得心疼人了。”豺狼的妻子埋怨我道:“我还是去陪陪她吧,快告诉我她在哪儿,我这就收拾东西。”
“真的不用,很快就会好的,不必费心了。”我连忙站起来向外走去:“我也挺累了,歇着去了。”
我在后山漫无目的的走着,回想起豺狼和他妻子对娜塔莉的关心,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要不要走出这一步,我想了很久,我不恨他们,相反的,我甚至应该感激,如果没有豺狼的收留,我想现在的我已经在被绞死之后烧成了一推死灰。仔细想来,在我因为那些想法对他喋喋不休之前,他几乎把我和娜塔莉当家人一样看待,虽然我从未把他当过兄弟。当我有了那个狼牙纹身之后,山寨的人也没再为难过我,甚至隔三岔五请我喝酒,虽然我从未领过情。
总之…他们对我不错。
可是到此为止了!当我和他们对未来的理念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就注定给不了我任何帮助了,除非…作为我和杰森之间的筹码。而我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但愿在这段时间里豺狼和他的伙计们不要对我太好。
其实直到娜塔莉回来之前我一直还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当两天前她兴高采烈的回到我身边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在我回来后的第十二天清晨,娜塔莉发现执法者们开始在街头撕掉我的通缉令,而我旁边的豺狼却依旧贴在那里,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到傍晚的时候在烛火城已经几乎找不到我那张皱着眉,昂着头,一脸趾高气扬的画像了。那正是地鼠最近一次下山的第二天,看来杰森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效。
按照之前的约定,杰森会在今晚午夜发起攻势。在娜塔莉给他的信封里他可以得到一张简陋却足够详细的狼堡平面图,有几个寨门,门口有多少守卫,寨中有多少房屋,它们分别住着什么人,应有尽有,这张图足足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还可以得到一份清单,上面有狼堡的总人数和武器装备概况。总之有了这个信封,杰森对狼堡的了解将跟我这个待了大半年的人一样明朗,就像面对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我刻意的省略了这些日子里豺狼们对娜塔莉的关切和在她回来后对她的嘘寒问暖,这些热情总会让我觉得胸闷气短。值得庆幸的是在守口如瓶方面,娜塔莉的表现让我欣慰。
“少爷,为什么要骗他们?”娜塔莉问我。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在烛火城做了些什么。”
“可是,你的通缉令被撤消了,这是好事呀!为什么要瞒着豺狼他们呢?”
“因为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儿了,宝贝儿,可我不认为他们会心甘情愿的放我们走。”
“离开…”她愣了一下,然后兴高采烈的拉着我的手说:“你是说,你不想再当土匪了?”
“没错,只要再过一个晚上。”我搂着她的腰,轻声低语:“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待在我身边,别乱跑,记住了吗?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别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
“就像私奔吗?少爷。”她看着我,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明亮:“就我们两个…”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娜塔莉。”我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幻想。有时候我不明白她的脑袋里怎么会蹦出如此荒谬的想法,私奔?跟一个女仆?我忍不住冷笑起来,也许我真的会跟某个人私奔,但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异想天开的村姑。
有时候我会想,星辰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有没有可能是同铸会的伊卡洛斯,这个位居圣堂的惩罚者?不不不,他太老了,都可以做她的父亲了!有没有可能是克里斯蒂安.夜枭,这个鹰眼魔导的首领?不不不,他太平庸了,完全不能跟她这样的天才相提并论!有没有可能是菲利克斯,这个唯一跟她一样拥有独立封号的人?不不不,他太低调了,名声还没有她的一半儿响!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我?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会特别希望能够骗得了自己。
星辰真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太遥不可及了。
就算我现在就被一位长老院的法师收为徒弟,又能怎么样呢?我二十三岁了,荒废了太多年了!
何况…我不能。
就算我一到咏叹城立刻就能通过天谴试炼,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的天选者超过两千人!
何况…我不能。
就算我一加入同铸会就能成为正式的在编法师,又能怎么样呢?同铸会里这样的法师有一千多个!
何况…我不能。
我甚至不能保证今晚可以顺利的离开狼堡!
于是…我不由得又想起了伊格纳斯和八年前他的凤凰试炼。在大陆埃斯特纳片区的西南边缘,离陆地数十海里的地方,有一座燃烧着的小岛,因为岛上的那座火山永远都在喷发着、咆哮着,如同一头洪荒巨兽般不知疲倦。整个岛屿除了覆盖全岛的熔岩外一无所有,在岩浆的灼烧下,小岛方圆数十公里的海水甚至都是沸腾的。
那儿就是传说中的燃烧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死亡之地却是每个火焰法师都朝思暮想又望而却步的地方。
据说那里住着凤凰,只要通过了它的试炼,就可以获得炎魔般的力量!可是在见到凤凰之前,必须先要跳进那喷发着的火山口,经历死亡!无数火焰法师满怀憧憬的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却大多数都死在了危机四伏的路上,就算顺利登岛的佼佼者也都在火海中哀嚎着灰飞烟灭。但是人们依然前仆后继着,因为那几个从岛上回来的人,在炼狱中浴火重生的人!
在登岛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已经是当时名动一方的人物,而回来后,他们的魔力更是强大到令人恐惧。可惜的是,他们都变得…很不正常。暴怒,凶残,狂妄,几乎是每个燃烧岛归来者的代名词,他们轻则六亲不认,重则大开杀戒,最终不是孤独终老就是被各方势力联合击杀,然后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这就是八年前当伊格纳斯决定去燃烧岛时几乎遭到天谴议会全体反对的原因,只是以他的性格…没人能拦得住他。
当得到他从燃烧岛归来的消息时,虽然长老院也希望获得炎魔之力的伊格纳斯能帮助天谴议会在跟同铸会的竞争中重新夺回优势,但是鉴于之前几位的前车之鉴,再加上伊格纳斯在去之前已经是长老院中出了名的臭脾气,步入中年后的他还经常因为一言不合就把人烧成一推灰烬,所以整个天谴议会还是开启了全面戒备模式,如临大敌。
可是伊格纳斯却再也未曾踏入过咏叹城一步。据说他变成了一个浑身着火的怪物,而且还点燃了自己的整个领地。那些冲天的火焰燃烧着,燃烧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就像另一个燃烧岛,也就是人们后来所说的——熔岩炼狱。从此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也没人敢接近他的领地。他还是不能摆脱燃烧岛持续了千百年的诅咒,成为了炎魔之力的又一个牺牲品。
从此不管是天谴议会、同铸会还是皇室都将燃烧岛划为禁地,宣布对任何接近者严惩不贷。而凤凰也逐渐成为了一个跟恶魔、邪神联系在一起的故事,只有在深夜的酒馆里才会被人当做消遣偶尔提起。
我觉得我应该找伊格纳斯谈谈,看看他能否在我的魔法之路上给些建议,怕只怕…
“你到底琢磨什么呢?半天都不说话!”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豺狼,总算从…胡思乱想中跳了出来。
“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干了这杯回去睡吧!”豺狼举起酒杯有些不耐烦的说:“喝了大半夜了都。”
“你看看,你看看,早就跟你说过,这红酒啊,要慢慢品才有味道呢。”我扫了一眼挂钟,离午夜还有接近半个钟头:“特别是娜塔莉从城里带回来的这种好酒,更是急不得。”
“好酒?我他妈怎么没喝出来?”豺狼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还没有咱们自己酿的烧酒来劲!”
“你喝得太急。”我又给他倒上小半杯,然后自己轻轻咂了一口,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说:“别着急,慢慢来。”
“大晚上让我陪你喝酒,你有什么事儿吧?”豺狼问我。
“嗨,也没什么事儿。”我叹了口气,让表情很自然的懊丧起来:“就是睡不着,想找个人聊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豺狼突然说。
“啊?”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冷汗都快下来了!
“还是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想法,是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上次我把话说重了,后来我也仔细想了想,你的想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你说…”
我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听着。
“总之,我并不是完全不同意你的想法,只是我觉得还不是时候。”豺狼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说:“你要给我时间去稳定,懂么?只有当我们完全站稳脚跟,才能琢磨怎么走的更远,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有点儿懵了,他可从来都是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喝多了还是他的思想真的发生转变了?如果再给他点儿时间的话,是不是…
门外若隐若现的喊杀声使我没时间再设想下去。
“怎么了?还他妈让不让人好好喝酒了?!”豺狼没好气儿的站起来准备出去看看,却已经被我包裹在火焰中的右手卡住了脖子。
“你干什么?!”他诧异的看着我。
“出去你就知道了。”我站在他身后,依然卡着他的咽喉。我能听到火苗灼烧皮肉的呲呲声,而他的眉头也逐渐因为疼痛而紧锁在一起:“想活命的话,别乱动!”
当我们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想豺狼一定惊呆了。上百名执法者已经将衣服还没穿好的土匪们围在了中间,他们都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显然在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就被一网打尽。女人们也都被集中在了一起,一个个惊魂未定,只剩下娜塔莉自己愣在一个角落,失魂落魄的目睹着这一切。
山鹰和几个小头目还在带着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部众拼死抵抗着,但是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执法者,这只是徒劳的垂死挣扎。五分钟后,四个小喽啰被就地正法,棕熊和疣猪已经在身中数刀之后倒在了血泊里,而山鹰的手臂也中了一剑,随后就被缴了械。短短的十几分钟,杰森和他的执法者几乎在零伤亡的代价下,让整个狼堡全军覆没。
“**做了什么?!”豺狼咬牙切齿的问我。火焰还在舔食着他的脸庞,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额发和衣襟。
“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大义灭亲吧。”我面无表情的回答,然后挤出一个笑容着对杰森说:“祝贺你,杰森队长,我们赢了。”
“为什么?!”豺狼嚎叫着,在杰森回应我之前。我看着他的眼睛,仇恨的火焰似乎比我手上的还要旺。
“不为什么。”我冷笑道。
腹部一凉,一阵钻心的痛楚突然袭来!我低下头去,看到了豺狼的左手和手里那把插进了我腹部的匕首,奔流而出的鲜血在一瞬间将我火红的长袍染成了深紫色!在震惊与痛苦的双重刺激下,我的右手立刻使出了全力,而不再受压制的火焰也熊熊燃起,瞬间就包裹住了豺狼的整个头颅!
当几秒钟后我为了捂住伤口而把手松开的时候,豺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而他的头颅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也如同焦炭般摔的粉碎。人群中传出一声哀嚎,一个女人冲过来抱着这具没有头的尸体失声痛哭,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豺狼的妻子。不知怎么了,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做什么,也没有人说什么,整个山头似乎只剩下这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当这个女人捡起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盯着我的时候,我才刚刚用撕破的长袍包住伤口。我看着她那被怨恨和悲伤所充斥的眼睛,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剧烈的疼痛却让我无法集中精神重新凝聚魔力,而女人已经将匕首高高举起,我不明白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他妈没人来阻止她!
我看到滚滚涌出的血液流下来,从那撕裂的咽喉里,当女人的匕首从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滑过的时候,虽然自始至终她都在看着我,如刀一般的眼睛从未眨过。她终于瘫倒在地上,跟豺狼拥抱在一起,好像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杰森开始带着执法者们押着土匪下山,我忍住剧痛赶紧跟了过去,跌跌撞撞。一路上娜塔莉都在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怎么做,我心烦意乱,一言不发。血已经浸透了缠在伤口处的丝绸,淅沥沥的顺着我的腿滴在地上,我使劲压住伤口,咬紧牙关坚持着,只想让血流得慢一些。从我受伤到现在,包括杰森在内,没有一个人过来帮过我。
“杰森,我需要包扎。”一直走到山下,疼痛难忍的我终于硬着头皮对杰森说,在他准备上马的时候。
“可我不想为你包扎。”杰森勒住了缰绳,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就像那天在他家里一样。
“什…什么意思?!”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杰森一拍脑门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了我面前:“我带了个礼物给你。”
我看着脚下这张崭新的通缉令,只觉得伤口更疼了!
我抬起头,盯着杰森那张阴森的脸,嘴角抽动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收留你的人都能出卖,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让他逍遥法外呢?而且你太天真了,你的通缉令早就遍布全国,你以为是克劳福德能撤销得了的?”他骑在马上俯视着我,冷笑着:“但是鉴于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今晚我不抓你,但是只限于今晚而已,所以…跑远点儿吧!”
“你…你在开玩笑是吗?你在逗我!是吗?!”
“等到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说着他甩动缰绳,头也不回的将一枚铜币扔到我脸上,大笑起来:“拿着吧,这是赏给你的,你真是立了大功了!”
我茫然的看着从我面前穿过的队伍,没有人为我停留。我看到他们瞥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垂死的野狗,不管是骑着马的士兵还是被绑着的强盗。山鹰咧开嘴冲我狂笑着,嘴里喋喋不休,可我的脑子却在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就这样目送着人们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然后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倒在了鲜红的地上。
一切都完了,杰森耍了我,就像耍猴儿一样,除了我比猴子更蠢,更听话。我看着头顶的天空,却找不到星辰,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连腹部的疼痛也变得似有若无。娜塔莉抱着我,从嘴型看似乎在喊着些什么,我伸出手抚摸着她已经不再清晰的脸庞:“宝贝儿,请别怪我听不清楚…”
我不再感到害怕了,我会找到伊格纳斯,问他通过凤凰试炼的方法,而他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或者…杀了我。而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带着炎魔之力向星辰求婚…那时,谁都不能阻止我,不管是圣堂还是长老院,我不介意把他们通通送进炼狱…不再有什么云中苍穹,什么风之优雅,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巅峰…我才是一切的主宰…
我…不想死…
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