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第二场宴席即将开幕,岂知时运不饶人,房门陡然洞开,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送来一群不速之客。孟想大吃一惊,神似投入的演员被导演中途喊“cut”,失张失志滚下床,老二和他一样魂飞魄散,一秒钟前还雄赳赳气昂昂,一秒钟后已如春蚕丝尽,软趴趴吊在跨间装死,把一切罪过推给主人。
孟想抓起一个枕头遮丑,结结巴巴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突然闯进别人的房间?”
来人共5位,按前中后3列排序,后面三个穿黑西装的高大青年看起来像保镖,中间是一个戴黑框眼镜,模样很像大妈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标准的秘书打扮,当先那位身着灰色西装外套的白发老者想必是他们的老板了。孟想斗胆打量,见他中等身材,脸上沟壑纵横,布满大大小小的老年斑,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五,神情森肃不怒自威,初步判断是个财大气粗的富翁,右手一直一动不动插在衣兜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听到孟想发问,他皮笑肉不笑开口:“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年轻人,我才是这间客房的主人。”
刚才顾翼说过这套房是他一位东家长期包租的,莫非这位就是?
孟想毛骨悚然,马上联想到一些犯罪片的惯有套路:富商的情妇背地里和小白脸私通,东窗事发后双双遭金主灭口。眼下他和顾翼赤身*滚在床上斗笋,正应了捉奸捉双的道理,不知会被如何发落。见老者缓步上前,老鹰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自己,真怀疑他右手攥着一把手、枪,随时会掏出来砰的一声。
“你,站起来,站直了。”
老者平静下令,面上纹丝不动,神色高深莫测。这更令孟想惧悚,这种生在战争年代的有钱老鬼子最容易和抗战片里的侵略者形象挂钩,一玩深沉就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架势。他战战兢兢站好,紧张地左右顾盼,见顾翼裹着被单坐在床头,淘气地冲他皱了皱鼻子,这似乎是一个安全信号,可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老者又下达新命令。
“你拿掉枕头,举高双手原地转两圈,再做几个伸展动作给我瞧瞧。”
“哈?”
孟想略一迟疑,一名保镖箭步上前夺去他挡在腰间的枕头,厉声喝令:“快照老师的指示做!”
另外两名保镖也前来助阵,凶狠的眼神刺刀般寸寸紧逼,时刻准备动武。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此事本身是孟想理屈,无奈之下只得照办,被这伙人催吼着做了一套*版的第八套人民广播体操。
老者像个严谨的裁判,仔细端详完他的动作姿势,根雕似的老脸忽然松弛,露出一个称赏的微笑,扭头问顾翼:“翼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顾翼已经穿戴整齐,恭敬地向他颔首说:“はい(是)”。
老者又笑了笑,吩咐保镖:“让他穿上衣服说话吧。”
孟想接过保镖们扔来的衣裤,手忙脚乱穿好,照目前情形看大概没有生命危险,但想轻易脱身的话恐怕也不太可能。
果然,下面才是正式审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孟想。”
“听说你是中国人?”
“是。”
“目前做什么工作?”
“我是留学生。”
“在哪个大学念书?”
“多摩美术大学。”
“哦?”
老者眼神一闪,明显和蔼了。
“多摩美大,那是我的后辈呀,孟君,我们坐下谈话吧。”
得他邀请,孟想总算结束罚站状态,可心绪不宁,坐哪儿都不自在,屁股挂在沙发沿上,维持僵硬的戒备,偷偷瞄一眼顾翼,见他和保镖们一道侍立在老者左右,神情静穆,垂头不语。那中年秘书端上两杯热茶,老者做个请手势,孟想端起杯子象征性喝一口,然后靠拘谨的笑容撑场。
此时老者的态度已十分温和,呈现出日本上层人士特有的经过周密计算的风雅气度,友善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本人名叫山根亮平,是多摩美大第27届毕业生。”
山根亮平这一大名如雷贯耳,孟想听说他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油画大师,顿觉喜从天降,暂时遮蔽了恐慌窘迫,油然生敬地站起来深鞠躬。
“原来您就是山根老师,上次您来我们学校演讲我后知后觉没能赶上,遗憾了好久呢,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实在荣幸之至啊!”
山根名扬画坛数十载,已是公认的一代宗师,推崇者不计其数,孟想这号小粉丝的激动表白在他只是过往云烟,给个笑脸已算恩赏。
“孟君也是油画系的?”
“我在国内的大学是学油画的,但我缺乏绘画天赋,对拍电影更感兴趣,大二时改换专业,也因此专门到日本来求学。”
“哦,学任何东西最要紧的都是兴趣,既然确立了目标就努力奋斗吧,上帝不会辜负有恒心的人。”
“是!我一定好好努力,那个,山根老师,能拜托您给我签个名吗?”
“哈哈,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我们先来谈一谈吧。”
山根抬手指一指顾翼:“不知道翼君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其实是我雇来的模特,我正在以他为中心创作一套以古代男同性恋□□为主题的作品,题目叫做‘绯の四季’。”
国外以性为题材的画家比比皆是,孟想不以为异,只因模特是顾翼,才让他心中一阵愀然,所谓性、爱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至少要二人互动,搞不好还会3p4p……等等,模特应该都是摆拍吧,要是来真的也太雷了!
人脑的运算速度媲美大型计算机,瞬息万变的杂念都在山根短暂的顿句间完成,丝毫没妨碍孟想继续接收信息。
“这可能是我晚年最后一套作品了,我非常重视,对模特的要求也格外严格。翼君是我搜寻很久才相中的人选,一切条件都令我满意。但光有主角还不够,我需要翼君为我提供灵感,他也需要一个能够激发他魅力值的搭档。这里补充一点,为追求生动鲜活的画面感,我要求模特们按真实效果做、爱,以便于我观察构思。”
我日!果然是要真搞啊!
“前后已经换过三个模特,效果都很不理想,原因是翼君对他们没兴趣,做、爱时状态不够投入,不能擦碰出我想要的那种热情四溢的火花。”
锤子!都搞了三个了,这跟代奸有啥子两样嘛,搞了半天这个山根老师是个变态,自己的鸡、巴退休了就花钱雇人帮到搞,他龟儿子才硬是不服老哦!
孟想怒火中烧,看看顾翼静若止水的脸,想象曾有三个男人在他姣好的身体上肆虐,他对山根亮平的崇拜就冰消云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高涨的愤懑和打人的冲动。
然而这一情绪变化即刻被山根一语封印。
“最近听翼君说他找到了自己感兴趣,想要主动和对方做、爱的男人,希望我能聘请这个人做他的搭档,还邀请我今晚过来现场验证,我刚刚通过摄像头大致观摩了一下,你们的表现很让我欣慰啊。”
孟想惊讶得眼珠外突,几乎和金鱼称兄道弟,抬头一望,天花板上当真装着几个摄像头,刚才进屋时意攘心劳全没注意,连带后面干得那些风流事都被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成为供他人品评的直播镜头。
他百感交集的脸生生扭成麻花状,山根老头适时打开早已准备好的烤箱,来一场羞耻大烘焙。
“刚才你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体型和身体的力度与协调性,这些也完全合乎我的要求,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和翼君一起协助我完成这部收官之作,希望你能答应。”
孟想,男,25岁,小知识分子家庭出生,受教良好(√),为人正直(基本)、品行端正(也许),除酒醉后曾与一位年近五旬的大妈发生过一夜情外,长年保持着单纯清白的生活作风,直到一小时前受牛郎诱拐中邪*。尚未来得及整理头绪,另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已迎面敞开,魔鬼在门内狞笑,等着拿他的三观佐餐。
“不行!我、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工作!”
他再度弹跳离座,吼出十二匹马也拉不动的坚决。
山根愣了愣,开诚布公地摆出优厚条件:“这份工作确实有很强的特殊性,所以我也相应地提高了酬劳,你只要每周抽出一天时间到我的画室来和翼君做一次,每次都能获得20万円的佣金,我想以你目前的情况,到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么高的薪水了。”
睡一次20万,真够得上当红男妓的价码,中岛宽那样有名的a、v男优拍一辈子的动作戏也挣不到这个片酬。但这恰恰加剧孟想的气忿,假如有人告诉他性是游戏、是交际,是调节内分泌的健身运动,他或许都会本着百家争鸣的想法不予反驳,但绝不认可拿性、交做买卖,更别说让他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
“山根先生您弄错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卖身违背了我做人的基本原则,恕我难以接受。我也不赞同您以强迫他人上床的方式获取灵感,在我看来这很不道德,坦白的说,我对您的为人非常失望。”
他激愤下口出狂言,惊慑众人,山根大概多年没遇到过这样放肆的顶撞,脸色日落似的黑沉下来:“孟君,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敢对我无礼,就不考虑一下后果?我和多摩美大的管理层关系很好,随便给句话,你的学位恐怕就要泡汤了。”
孟想平日老实,但底线一经触动,也会一根筋拗到底,山根卑鄙威胁只会令他逆反,恼愤批驳:“我们中国人是讲气节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孟子这句话您应该听过吧,即使您能只手遮天,也休想让我屈膝变节,如果您珍惜名誉,以后就别再干这种荒唐低劣的丑事!”
他说完夺路而去,山根居然没派手下阻拦,不过走出酒店大门时顾翼追上来,拦住他急语:“你先别急着走,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山根老师的要求?”
孟想不知怎的,看到他就莫名光火,怒斥:“再考虑一万次结果也一样,我宁愿自宫当太监也不做交、配的公狗给人参观!”
顾翼一改以往的淡定,有些急切地说:“可是你不答应的话他就会让我和其他男人做、爱,我不想那样!”
“那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这么贱!”
孟想大脑里的筛选功能突然失灵,话音未落就被自己的口不择言唬愣住,看到顾翼瞳孔里的光瞬间黯淡,他的心也扯出一缕缕棉絮状的疼痛,吭吭哧哧补救:“我、我的意思是,我理解你要帮你爸爸还债的苦衷,可是挣钱也不该用这种方法,还有很多别的……”
顾翼静静凝睇,不久前他还是春意盎然的暖流,这会儿却像隆冬将至,河面结起越来越厚的冰盖,孟想话音渐小,终于被他细微的冷笑碰碎了。
“你知道我爸爸欠了多少债?”
“……多少?”
“两亿日圆。”
寒气灌入孟想肺腔,冻住他的喉咙,顾翼早料到他的反应,这笔债务顶的过任何情非得已的解说,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普通人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清偿如此庞大的债务,世上哪有那么多外挂、金手指?一切滚烫鲜热的人生鸡汤泼在这冰冷的天文数字上都会凝成鸡油。
“对不起……”
孟想脑袋耷拉着,舌根微微泛苦,以为会在顾翼脸上看到责难之色,却见他幽幽露笑,他一直是活泼爱笑的,可这时的笑不同寻常,是被水泡过的绸缎,华美而颓废。
“你现在知道了吧,只有山根老师肯帮我出这两亿,所以我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他让我和谁睡,我就得和谁睡,唯一不受支配的只有我自己的感觉了。跟别的男人做、爱我会恶心,一根手指都不想被他们碰,我只想跟你做。”
孟想听着他的话,血液在一点一点升温,心跳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可是被家庭学校社会耳提面命二十多年所养成的伦理观是条牢不可破的铁锁,死死束缚他的心智,他终究不能跨越雷池,只好向池面投掷歉意的石子。
“对不起,我……我还是做不到……”
顾翼执着地望着他,如同一面能照穿谎言的镜子:“可你刚才不是跟我做了吗?你明明有感觉,为什么不肯帮我呢?”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失控,可能是因为你太有魅力,太会撩人,这些我都承认。但我并不喜欢男人,也不想再跟男人发生关系,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跟你搞,我真的,真的办不到!”
孟想语无伦次摇头晃脑,明知句句是错,嘴却不听使唤地任意胡说。于是他不敢再多看顾翼一眼,脑袋懦弱地瞥向一边,两边太阳穴撞钟似的突突直跳,潜意识里希望顾翼能反驳、质问,却听他徐徐回道:“好吧,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像颠颠簸簸赶了一段崎岖山路,失去清澈明亮,变得沙哑、疲倦,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犹如一把钝刀子慢慢捅到孟想心头,痛不可当有力难拔。
他胆怯地小心看他,想再说一句“对不起”,为彼此的心伤包块纱布。顾翼没给他这个机会,无言地转身返回酒店。大堂里辉煌的灯光潮汐般涌向他,在他身后泼出长长的影子,他的轮廓转眼模糊缩小,一如孤独的幻影回归到虚无梦境中,
孟想瞪着那片吞噬一切的光亮,汩汩的寒意在体内流淌,夜围着他哼唱寂寞的歌曲,告诉他这个繁华的城市原来无边苍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