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原本就阔深宽大的宫室今日气氛尤其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太后端肃了一张枯瘦的脸,两只眼睛冷如冰泉。
一身靓丽宫装的李妃得意的笑:“姑母,你总说我啥也办不成,看看,陛下还不是依了我?他承诺我了齐王不会受委屈,秦王立了太子,昫儿也加了三百户食邑呢。”
太后胸中条件反射性的一阵嫌恶,忍了又忍才道:“内务府那里你打过招呼了?”
李妃忙道:“当然,内务府那里我早吩咐过了,咱们玉兰的定例可是只多不少,省得那帮踩高捧低的奴才瞧见咱们昫儿当不了太子,就不用心筹备。偏生如今还正赶上长安公主出嫁,我吩咐了,别以为那个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就薄了我的孩子,齐王的婚事,要是办得让我有一个不满意,那我就砸了他内务府的牌子!”
“够了!”太后一拍桌子,怒道:“别再生事。去,传我的懿旨,就说哀家的意思。齐王的大婚一切从简。”
李妃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急了,扑过来抱住太后的腿:“姑母,姑母,昫儿可是你的亲孙子呀,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是要当太子的,结果现在太子没了,连婚事你都不给他办漂亮,可怜我的昫儿受这窝囊气。我那玉兰以后见了书衡那个小丫头片子也得跪下叫声太子妃!真是老天不开眼啊,我们李家人都生不逢时。”
太后勉强皱了皱眉忍耐一番:“你是猪脑子吗?如今秦王刚被立为太子,你就去内务府批条子,齐王的大婚事事件件条条框框都与他比,摆明了打擂台吗?你难道不知道定下东宫之后头一件事是什么?不就是抓那些心有不忿的刺头出来立威?你倒好,公然提供个筏子出来!”她抬抬手,旁边一个宫女立即把莲心茶递过去。
太后抿了一口才道:“皇后是怎么哭闹的?她一个牧羊女没见识,你还要与她一般争斗。告诉皇帝,就说我的话,如今大灾方过,花用密繁,向华伯府是哀家的母家,也是帝王的舅家,原本一家人,这个时候自然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齐王大婚的费用,折一半。”
太后轻描淡写一句话,李妃就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从自己眼前飘过,顿时脸色刷白,按着手绢捂了胸口:“太后,太后,昫儿也是您的孙子啊,您怎么这么偏心?”
太后一阵心塞,只觉得没见过这样的白眼狼,后宫里这么多孙子孙女我偏疼老二连那屋檐子下头的燕子都知道,你倒开口说我偏心了!她压根没耐心再解释,只挥挥手:“没事的话,就把我送你的经书多抄抄,跪安吧。”
李妃撇了撇嘴,愤愤不平的起身,离了永安宫左思右想还是意难平,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张妃请到我咸福宫里来。”
不得不说这就是智商和见识上的差距。皇后娘娘因着长安要嫁到江东去,两只眼睛都哭成了水蜜桃,怜惜之下又悲远嫁,于是嫁妆上鼓足了劲儿的描补,恨不得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一点棺材本都送了女儿。皇帝看不下去了,只好自己出体己,还命令内务府加份子。两相对比,齐王和太后的表现简直识大体,皇帝一乐之下,格外赏了齐王五千两,黄封袋子红丝带缠了送到府里,这可是莫大荣耀,李妃这时候才懂了太后的用心,那颗受伤的玻璃心顿时受到了抚慰。
对这一切,皇后娘娘便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全天下都知道她是放羊的,再贴金也金贵不起来,所以一门心思沉浸在嫁女的悲哀里。
她以前都偏爱靖安的,现在怎么看长安怎么如意。那脸盘也像自己,那眉毛也长的顺眼,还冰雪聪明读了那么多书。一大早亲自起床拌面疙瘩汤烙饼子,亲自拾掇了巴巴的请长安公主过来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长安瞬间受宠若惊,从来没有被如此厚爱的她忍不住愈发忐忑,婚前焦虑症愈发严重:难道我的婚事前途很晦暗吗?怎么母亲这待我好像是送刑场犯人的最后一餐饭?
她略微知道一点朝政状况,江东是父亲正在积极内化的地盘,她嫁于江南总督之子,铁定是要远远跟过去的。那时候,去国怀乡,离家万里----再想想大姐如此受宠,嫁人之后日子赏不称心如意,何况我哉?
越想越怕越想焦躁,只烦得额头上冒出两个大亮的红痘痘。一天三趟往大哥那里跑,让他给自己介绍江东那边的情况。
刘旸依着当初的印象把风土人情略作交代,却顶不住妹子要把对方家里几口人人有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细细碎碎追究,无奈之下找个差事溜号,把安抚待嫁少女的事情交给了书衡。于是,书衡这个大嫂尽职尽责的抚慰自己小姑子。
手指头从青花瓷小圆罐里蘸了芦荟清露出来,小心翼翼的涂抹那两颗上火逗,书衡柔声细气的叮嘱:“别挠啊,破了容易留疤的。”
长安公主对着山纹串珠玻璃镜打脸自己的容颜,长条脸面,薄薄的单眼皮,不算丰厚的嘴唇,忍不住有点忐忑:“嫂子,我听说南方的小姑娘都是辅国公少夫人那样的,又娇嫩又袅娜,嫩柳水葱似的,是这样吗?”
书衡笑道:“一方水土一方人,我在江东待着的时候也曾细看,那边的姑娘是娇小些,声音软糯些。就是书里头说的,吴侬软语。”她瞅瞅长安顾镜自伤的样子,笑道:“你不用担心这问题,你要嫁的那顾家儿郎走过南闯过北,跟着父亲接连外放,眼界宽的很,各色女子都见过,绝不会有什么偏颇之见的。”
书衡满满冲了一碗笋干核桃仁鹅卤茉莉花给她:“尝尝,那里的市井有意思的很,比咱们上京的街市还有些味道。”她轻轻揉长安的肩膀:“再说,你是公主,你的爹爹和哥哥都将是大夏最厉害的人,你还怕什么?”
长安有点无奈,痛饮一口香浓的茶汤才道:“我晓得那些人背后怎么说我呢,我母后是山鸡变凤凰,我也是托生了个好肚子。有时候我觉得当个乡野丫头说不定更自在些,省得被人挑剔来挑剔去的。”
“他们都是嫉妒。眼红,觉得自己坐到了你的位置铁定比你更优秀更气派。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书衡浑不在意:“你应得的,别人羡慕不来!”
浓热醇厚的茶喝下去,又听着书衡和风细雨的安慰和鼓励,长安的焦躁无形间缓和了许多。书衡又把自己在江东的见闻细细的说给她听,什么西湖断桥的白蛇,西冷河畔的苏小小,寒山寺的钟声,渔舟的晚唱。春天有细细的雨,灰瓦白墙,亭台阁榭具都小巧玲珑。夏天闷热,从早到晚,烧着浓浓的沉香去除渥沤的溽暑。哦,对了,那边吃油条倒是要蘸酱油的。
长安诧异:“不是蘸豆汁吗?舅舅就是这样教我吃的。”
书衡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咱们上京豆腐脑都是放香油芝麻黄豆千张香醋,那边倒是有不少地方放蜜糖和果珍。”
长安嘴巴微张,显然十分惊愕,完全想象不到甜豆腐脑会是什么样子。
书衡曾认真的思考过为啥这帮小姑娘会乐意同自己诉说烦恼,从董音到申藏香,到卫玉琴再到长安,想来想去,得出结论,自己可能婚恋频道看多了,又嘴上牢靠,所以当仁不让的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她们不一定真的需要自己的建议,大约就是来找个地方树洞一下。认清这一点的书衡笑道:“你可是看过那未来驸马的画像的,怎么样?是不是俊朗的很?我听说三公主可是眼热到不行,已经往你那里跑了好多次了。奇怪,她也十六七了,不操心自己反而有那么多闲工夫上你那里厮混去。”
这两个生辰相近的公主明着暗着较劲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眼看着长安终身有了着落,虽然远嫁虽然不是贵族,但却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是江东的豪门。驸马又是一副好姿容,那三公主能不着急?
为着这个缘故,她明面上说是关心,三天两头往长安那里跑,实际上却在热情下面盖着一腔嫉羡,总要感叹一下那边世家林立不好生活,豪商巨贾又多贵族不如上京有体面。还描摹那边女子如何山清水秀婉约柔和。“别的姑且不论,你只看看我们上京有多少人迷恋扬州瘦马?”又说那边男子如何缺乏气量爱计较不豪爽,“那边最出名的是什么?讼师呀,专管给人打嘴官司的,刁毒的很----”
说的长安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一颤一颤。如今被书衡一安慰一提点,她瞬间意识到些不同的东西,自己在这里又怕又慌,还不是恰好如了别人的心愿!她立即就鼓起了斗志:笑,我自然是要笑的。笑给父皇母后,笑给那帮看低我的人,也笑给未来自己。能激发生命体活力的,除了爱人就是敌人。
眼瞧着长安公主开朗起来也积极起来,皇后啧啧称奇,愈发认准了这儿媳是个福星,旺家!书衡会心一笑。
待到刘旸回来,逼问书衡:“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书衡正在花园里跑步顺带溜lucky,小豹子在身边气定神闲的跟着,迈着标准的猫步,“哈哈,没啥好法子,就是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别人眼红,那就让她眼红去吧!敝帚尚且自珍,何况堂堂一个公主好好一个驸马。”
“是这个理。”刘旸也笑,眼睛跟着书衡转,春天气温高了,她又爱活动,穿的衣服少,薄薄一件桃红夹袄,一条月白云绫撒脚裤,跑动的时候,胸前两团柔软小兔子似的乱动,脸上红红,眼睛却愈发水亮,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圆润的胳膊----
眼瞧着刘旸走过来,书衡招手笑着邀请:“来啊,一起。”
刘旸一把把人兜进怀里不顾她拍打就玩屋子走,含糊不清的笑:“‘来啊’不过我们去干干别的事----”
“呸”书衡优雅轻啐:“耽误我做运动。”
“不耽误不耽误,咋动不是动?”
Lucky默默的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一跳跃到了树上,慵懒的卧下,神态相当高傲:看,这两个愚蠢的人类又把主子扔一边了。下次不给你们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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