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连山带着人找到庆怜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傍晚翠花他们才从那座院子被带往牙行,除了五妹妹被留下看管庆怜枝,剩下的人都随着他们一起。翠花年纪小,只能是根据车体的摇晃来记路线。京城那么大,破败的院子也不少,倒也得亏人手多,终是寻到了。
“怜枝!”庆连山看见仍在地上被捆住的女儿眼圈一下子泛红了。手忙脚乱的走上前给庆怜枝松绑。至于五妹妹,在众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就已经吓破了胆,呆愣在那里只知道哭了。
庆怜枝看见庆连山着急心痛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没能忍住,带着哭腔喊了声爹,并安慰道:“爹,我没事。我就知道您肯定回来救我。”松了绑,庆连山背着庆怜枝出了院子,庆怜枝靠在父亲的背上,突然安下心来,然后想起一件事。
“爹,您知道吗,跟我一起的那些孩子,有些是被拐来的。”在这个朝代,买卖下人并不违法,但是拐卖非贱籍的人口却是犯法的。
庆连山听到这句话心里却不是滋味,女儿受了那么大的罪,却还能想着其他人。转念想到自己的孩子失而复得,剩下那些不知道自己孩子去哪儿的人家心里又是何种滋味。
“怜枝,你放心,爹一定帮他们找到家。”
庆连山将女儿放在了马车上,吩咐好下人叫他们把那个五妹妹送去大理寺,又传人通报另一位任大理寺卿何同光,然后就骑马去了牙行。
庆怜枝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今天一天,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接下来更具挑战。
马车摇摇晃晃的也算平稳,庆连山揪出庆怜枝的那一刻便有人回去通报给林怜儿了。林怜儿站在门口翘首以望,终于见着了自家的马车。伊春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寄秋也站在林怜儿的旁边。
看见马车,寄秋第一个跑了过去,将庆怜枝抱了下来。
“怜枝啊,你可算回来了。”庆怜枝听见母亲的声音一下子就醒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慌乱伤心。哪怕是在百日宴上看见顾彦衡拔出刀来,母亲虽有慌乱,但更多的是刚强,可不似今天这般。
“娘!”庆怜枝从寄秋的怀里伸出双手抱住了林怜儿。她后怕极了,看见母亲这般模样,她无法想象若是今天无法得救母亲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一刻她升起了一个念头,以后再也不想让母亲这么伤心难过了。
“怜枝!”林怜儿接过庆怜枝,她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淌,自打知道庆怜枝失踪她就没松过弦,孩子回来了,她心里紧绷的弦就松了。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寄秋在一旁用袖子擦去泪水,不无欣慰。今天一天,她也受累了。
“夫人,小姐,咱们进去吧。”伊春的身子虽是挺拔,但声音却是颤抖的。
“好,咱们回家。”
林怜儿一路抱着庆怜枝向正房走去:“叫她滚回她自己的院子。”林怜儿对寄秋说。寄秋得令先一步跑去了。庆怜枝不用问也知道,母亲这是叫庆若云滚蛋。
庆怜枝本想着安慰母亲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寄秋跑去叫人的时候,伊春也快步离开了,她去做庆怜枝洗澡的准备。进了屋子,林怜儿将庆怜枝放下,细细观察她的身上,庆怜枝下意识的将手腕向里缩,林怜儿却是一把抓住,挽起了庆怜枝的袖口。看见了那些一道道被绳索磨出来的伤痕,脸上脏兮兮的,挂着泪痕。伊春端水进来要给庆怜枝擦脸,庆怜枝拒绝了,一会儿就要洗澡了,在洗澡之前她还有话要问。
“母亲,你可见过翠花了?”庆怜枝这次能够获救,第一功臣就是翠花。
“就是那个拿着你玉佩的小姑娘?”
“就是她,我将玉佩给她,让她记下庆字是什么样的,叫她被人买后到庆府来找我爹的时候在再将玉佩拿出来。”
听到这里林怜儿的眼睛一亮。
“哟,没想到我的怜枝这般聪慧。那个女孩是被太仆寺卿的张大人家的婆子买的,我寻了个借口通告了张大人然后将她留下了。那个女孩还不错,可以给你当贴身丫鬟,虽不是那般伶俐,但贵在忠心。”
“谢谢娘!翠花现在在哪儿?”庆怜枝听到翠花留在家里了特别开心,撒开腿就想跑出去找她。
“回来,我安排她到你院子的偏房休息去了。你现在跟我说说,既然我的怜枝这般聪慧,怎会落入了人贩子手中?”知女莫若母,庆怜枝虽然是能说话不久,但林怜儿看她长了四年,却知道她是个聪明有分寸的孩子,不会不管不顾的偷跑出家还叫人拐了去。
“夫人,热水准备好了。”伊春进来了,庆怜枝如释重负,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娘解释自己是因为一个糖人就被拐跑了的事情。要是娘知道自己主动跳坑会气成什么样子,庆怜枝真是想都不敢想。
“娘,我去洗澡了!”庆怜枝说完便跑去了浴室,她可得好好想想。
庆怜枝在浴室里呆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林怜儿见她举棋不定的样子也没再问什么,在庆怜枝洗澡的时候她准备好了被褥想要跟庆怜枝一起睡。庆连山还没有回来,今晚估计查案得查到很晚。
“娘,我要是睡在这里,那我爹怎么办?”
“叫他去睡书房!”今天这事儿估计也是庆若云在背后使坏,林怜儿厌屋及乌,对庆连山也生了气。
“娘,爹去救剩下的那些孩子了。翠花是被卖的,可是剩下的那些孩子里有好几个是被拐的。”庆怜枝试着为父亲加点分。
林怜儿没搭理她,自顾自的洗漱,弄完一切,庆怜枝已经在床上迷糊着了。林怜儿看见庆怜枝睡得那么香,用手抚着庆怜枝的小脸,女儿今天,受罪了。
庆怜枝睡得不沉,睁开了眼睛:“娘,对不起,今天让您担心了。”
“怜枝,就算你不说,娘也知道今天大概是因为什么,左不过就是庆若云挖了个坑让你跳,你还真跳进去了。娘本来想着你不知道那是她在挖坑,但现在看,或许你是知道的。”林怜儿的手将落在庆怜枝脸上的头发捋到她的耳后。
“怜枝,你答应娘,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做了。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娘怎么活?”林怜儿的眼眶又湿润了。庆怜枝再次知道了她母亲有多爱她,不对,庆怜枝不知道她母亲有多爱她,若是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以身试险。世间子女大抵如此。
“娘,您别哭,我答应您。”庆怜枝连忙回应着:“我这不是想着每天都算计来算计去的烦死了,她既然给我挖了个大坑我若是一次给跳了不就省事儿许多吗,娘,我的聪明才智您还不信吗。”
庆怜枝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一次跳坑,省事儿许多?你还聪明才智?你怎么就不想想她都快出嫁了再算计也算计不了几天了么。娘虽然不是个爱计较算计的人,但就凭她害我怜枝的心我定不会让她以后的日子安生。”
“娘,,,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庆怜枝及时认错,她想的还是太少了,人重活一次并不一定会比以前智商有多少提高。
母女俩就在亲热的聊天中进入了梦乡,至于庆连山深夜归家发现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睡书房的残忍景象,睡在梦里的人当然看不到。
第二天,庆连山一大早就出了门,昨夜查案,颇有收获。他凭借着那些牙子牙婆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寻到了一条新的线索,这个团队不只有这个人,他们后面是一条大鱼,若是查实,这便是一桩关于拐卖人口的大案子。涉及到的地理位置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庆连山有预感这案子要是查实了必定能将朝堂上的某个人给动一动,拽下他的几个羽翼。
为官难,更难的是权欲加身时秉持自己。庆连山前方的路并不好走,只能快到斩乱麻,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又是忙到了不早,庆连山才回了家。但是却看见林怜儿坐在正厅里等着他。
“老爷,咱们家的家事,也得赶快清一清了。”林怜儿一般不喊他‘老爷’,每次这么称呼他都是大事或者生气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庆连山也一下子醒了过来。
“去,将怜枝和若云都叫来,还有李姨娘。”庆连山吩咐之后净手洗面,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坐在上首,与林怜儿一齐。
等了不一会儿,人就齐了。被林怜儿用小手段折磨到憔悴的李姨娘,迷迷糊糊像是刚醒来的庆怜枝,最不像这个时辰的就是庆若云了,庆怜枝看着她类似于身披铠甲的模样,以为她在时刻准备着上阵御敌。
庆怜枝这次没看错,庆若云自打昨晚庆怜枝完好无事的归来之后,一直紧绷着神儿,等着这一刻,或是真相大白或是重责轻罚的这一刻。
“怜枝,那天你为何偷跑出府去?”庆连山直入主题。
“爹,那天长姐给我舔了一口糖人儿,我还想吃,她就叫我去买,我就去了。我不是偷跑的,是长姐叫我不要声张。”
“你胡说!小小孩子怎能满嘴胡言!”庆若云还什么都没说,李姨娘反而炸了毛。
“父亲,我若是有糖人怎会不给妹妹,又怎么能够叫她出去买?”庆若云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李姨娘啐了一口:“小孩撒谎还不知道谁教的呢!”
“爹,我说的真的,真的是长姐叫我出去买的。她叫我悄悄的出门就像右手边的巷子走,走到尽头就到了街上就能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巷子口那个人就把我抱上了马车。”庆怜枝觉得自己已经用上了前半生的演技,一点一点的突出线索还不显得突兀。
“走到巷子口就被人抱走了?”庆连山突然怒目直视着庆若云。他真的没办法相信自己的女儿竟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若不是事先勾结,那个牙子怎么能那么巧的出现直接拐走了庆怜枝?
“父亲,妹妹在撒谎!”庆若云看到父亲眼中的怒火慌了神,她再怎么心狠能算计,她也还不到十七岁。面对一个壮年男子的威压,她也是怕的,而且那个人还是她的父亲。
而李姨娘吓得则是忘了出声,只有林怜儿还坐在太师椅上细细品茶,今天,这茶,不错。
“爹,我没骗您。”庆怜枝弱弱的说,她也受到了父亲威严展露的影响,她从袖子中掏出庆若云给她的荷包:“这是长姐给我的她的荷包,我问她糖葫芦多少钱,她给了我十文钱,可是我拿不了,她就把荷包给我了。”
庆若云看见荷包一下子就疯了伸出胳膊指着庆怜枝:“你骗人!你偷我荷包!”
说真的,庆怜枝真的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这般癫狂的模样,又使劲拧了自己一下,眼含泪花:“爹,我没偷长姐荷包,这真的是长姐给我的。”庆怜枝向天发誓,她以后再也不笑话演员的渣演技了,能哭出来的演员都是好演员!
林怜儿放下嘴边的茶:“我的怜枝定不像某些人的孩子,活了十多年,只学会了算计手段,偷盗撒谎,勾结外人祸害自家。”
林怜儿出了一记重锤,李姨娘听完便要去打林怜儿,庆连山怎会让她得逞,一巴掌扇了过去,李姨娘就坐在了地上。庆怜枝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暴怒,那个一直对她小心翼翼百般呵护的父亲暴怒的样子真是可怕极了。
“走吧,怜枝,你爹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林怜儿牵起了庆怜枝的小手向外走,她这句话,是说给庆连山听的。
今晚的家事比较特殊,早就遣了人下去,包括伊春和寄秋。
林怜儿牵着庆怜枝来到了她的院子。翠花也没睡着,听见动静急忙跑了出来:“怜枝,你没事儿吧?”看着翠花匆忙的样子林怜儿心里甚是安慰。
“翠花,你心疼怜枝很好,但是这称呼要改一改,你要叫她小姐,你虽是咱们庆家的功臣,但她终究还是你的主子。咱们庆家,不能被人说做不讲礼数。”
直到林怜儿出声,翠花才看见了她,不是翠花眼神不好,而是林怜儿此前的身子一直隐匿在阴影里,真叫视野小的她瞧不着。
“夫人。”翠花微蹲行了个礼。
“娘,今晚你陪我睡吗?”庆怜枝问。
“不,我把你送来,然后回去看你爹处理的如何。”林怜儿摸了摸庆怜枝的头发:“辛苦我家怜枝的那两滴泪了,早点睡吧。”原来娘都知道,庆怜枝有点不好意思,好在翠花迎出屋外,黑灯瞎火的媒人能看见她脸上的窘色。
庆怜枝也没有看见,母亲因为气愤颤抖的另一只手,那是听见她说出了巷子就被抱走时就开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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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怜儿自己慢慢悠悠回到了正房,碍眼的李姨娘和庆若云都不见了。
“怜儿,明天,你去挑个日子,若云要出嫁了。”庆连山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嫁去哪儿?”林怜儿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情绪。
“关外。”嫁去关外,很大几率上是再也回不来了。庆连山这次终于下了决心,至于李姨娘,林怜儿不惜的问,庆若云的处理结果都是如此,李姨娘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或许已经躺着推出城外了吧。
唯有死了的人,才能在这种时候被躺着推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