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海在离开栖息地时心情愉快,不过之所以是愉快而不是餍足或是狂喜之类的情绪,是因为他明白现在他的高兴十分克制。
他喜欢这样的游戏,当他看到林明思在束缚中哭泣时,他意识到自己彻底掌控林明思,至少那一分钟那是彻底掌控着的。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加上一些带有暴力性质的小把戏,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林明思就会成为斯德哥尔摩患者。
可是林明思不喜欢这种方式,所以景山海因为他的不喜欢而稍微有点不快。他开始在意林明思的想法,这有些危险。难道他就要被林明思所左右,放弃之后的所有计划,放任已经对他产生恐惧心理的林明思离开他?
景山海开车返回了别墅。他的人生哲学是有问题就必须要好好地想一想,搞明白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不然就会彻底被某种偏执的情感所左右。
景山海的计划每一步缜密万全,他唯独漏了将他对林明思的感情算入其中。景山海一边急躁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一边挂上了高挡。他不擅长共情——简单地说,他能够通过观察他人的表情、肢体语言感知对方的情绪,但是无法感同身受。阿海共情能力的缺失尤为明显,阿山稍好一些,至于他自己,则介于二者之间,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明白,对于林明思,本来应当只有控制欲和占有欲。
他烦躁地打开音响开始播放歌曲。以往他爱听的爱尔兰民谣此时却听起来令人不悦,女声的吟唱更像女巫的诅咒,让他联想到他那应该被剥夺监护权利的母亲。
重重情绪积压到一起,景山海叹了口气,他决定将注意力集中到回忆早晨和林明思那一次美妙的做|爱过程中,这种回味就像在品尝一杯上佳的奶油威士忌,微甜的酒味令他欲罢不能。
景山海回到别墅,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停到了车库里,考虑换一辆新车。江烨淑开走的那辆车也停在车库里,说明她回来了。景山海走进别墅时,江烨淑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
“景先生,你回来了。”江烨淑对景山海打了个招呼,拖着吸尘器快步走过来,挡住了景山海上楼的必经之路。
她看起来很憔悴,头发也是随意地披散下来没有打理,甚至妆都没有化,气色看起来格外不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景山海站在门口问道,“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在哥本哈根开会了。”
江烨淑关掉了吸尘器。机器运行的嗡嗡声骤然停止,这座别墅立刻空而安静,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江烨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因为我担心林明思,所以没有登机就赶了回来。现在我已经联系不上林明思了。”
“我派他去上海参加金融公司的会议,你忘了这一项议程吗?”景山海冷冷地问道。他绕过站在原地沉默的江烨淑准备上楼。他现在需要赶紧到房间里,观看监控里林明思现在的情况,尽管林明思可能会昏睡到下午或者晚上。
“我不记得有这项议程。”江烨淑转过身对景山海的背影说,她的声音颤抖,可能是在克制某种情绪。她显出太多对林明思的关心了,这就让景山海在返程途中对林明思的怜惜打了折扣。至少是现在,林明思还不是他的,林明思是江烨淑的同事,那个心理学研究生的前男友,有很多朋友,有好几个暗恋他的女生,在一次闲聊中他甚至提过他和一位女网友还曾差点发生过故事。
景山海不置一词走上楼。他先上了三楼,准备处理掉他和林明思喝过酒的红酒杯。林明思的杯子里残留着三|唑|仑的溶解物,虽然江烨淑不会想到杯子里的端倪,但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然而阁楼办公室里面,原本摆放在桌面的红酒和高脚杯都不见了。
他没有下楼,直接给江烨淑打了个电话:“办公室里面的酒瓶和杯子你放到了哪里?”
江烨淑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说:“我昨天打扫卫生,看到酒没有喝完酒放到酒柜里了,杯子洗过放进橱柜了。”
景山海走下楼,来到厨房打开橱柜,果然里面放着两个洗干净的高脚杯。既然证据被毁灭,那就应该不会在药物方面出事,景山海放下心。他回到三楼,仔细地把门反锁好,打开了电脑。
林明思依然在那张手术台一般的床上昏睡。在他因为快感和痛苦而昏迷之后,景山海悄然离开了,甚至还带走了林明思脱下来的衣服,现在那些衣服就放在景山海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不知不觉,林明思已经把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像是有些冷。景山海暗自责怪自己没有在那里放一床被子,只好通过中央空调的远程调控系统将牢房的室内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他应该晚上再去看看林明思的,同时带一床被子以及一些食物和水。但是在这之前,景山海需要再去花园里面刨一个坑,同时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他对林明思所产生的海量、澎湃、复杂的感情。
***
林明思是被冻醒的。他在情绪剧烈波动或者过于疲惫之后容易体温偏低,因此格外需要保暖。他醒过来是打了两个喷嚏,不过鼻子的难受是转瞬即逝的,维持更长久的是身体其他一些部位的痛楚。他现在腰和腿都觉得很酸,景山海把他的衣服都拿走了,这又给了他一个扒了景山海的皮的理由。
林明思从床上坐起来,将脸埋在掌心中,仿佛是要从内到心灵之间获得勇气和力量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床,在室内漫无目的地乱晃。
景山海在离开时当然也把那个铝制梯子带走了,虽然林明思现在知道了这个地牢的入口在哪里,但毫无裨益,他没有办法凭空跳得那么高。他也许可以试试把床推到出口的下方,再把柜子垒到床上,踩着柜子到达天花板。但是床被固定在地上,他没有合适的工具,并且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搬不动那个档案柜。
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冲了个澡(他很讶异竟然会有热水)。以前他不介意景山海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和味道,但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林明思觉得有点反胃。他用简陋洗手间里的香皂用力搓着被景山海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肤,在热水的淋浴下颤栗发抖。
当他终于关闭了水龙头后,室内只剩下换气扇和空调发出嗡嗡的声音,林明思很快就意识到反胃是因为饥饿。从昨天喝下景山海递给他的那一杯暗黑之酒后,他就没有进食。
这间屋子空空荡荡,除了那个铁皮档案柜,里面可能会有一些东西。林明思走过去,柜子分为两层,下层锁住了但上层没有锁,林明思打开未锁的柜门,里面放着少量的包装面包和酸奶。景山海没有禁止他吃这些东西,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吃光了它们,随后就再度陷入无法克服的无聊中。
他不想再躺到那张床上,也不想再坐到沙发上。他在地板上找到了一个地方抱膝坐下,决定思考一些什么来打发无聊。他想判断换气扇运营的噪音是四四拍还是四二拍的,又在心里背诵了岳阳楼记,滕王阁序和长恨歌。当所有记忆深处能够被翻搅出来的都被他一一品味过之后,林明思感觉到肌肉的疲乏和酸疼,他决定通过练习深蹲来放松。
***
景山海一整个下午都在观察着屏幕上的林明思。江烨淑在楼下跟什么人打电话,还出过一趟门,景山海能听到隐约的动静,不过他懒得去管。
江烨淑察觉到了什么——那有能如何?她无法证明景山海绑架了林明思,也不可能知道林明思现在在哪里。
景山海看着屏幕上林明思如何在室内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吃东西,然后坐到地上沉思。他思考晚上应该带给林明思衣服,而且,衣服要由他来挑选。
当最后林明思开始做深蹲来锻炼的时候,景山海笑了起来,同时从屏幕的反光中看到自己温柔和煦的笑容。是的,他早就意识到,他对林明思产生了深刻的爱慕之情。林明思在克服着将会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这很了不起。
他走下楼,打开楼下的衣柜,那里有一部分江烨淑的衣服。他挑选了一件十分宽松的短袖t恤和一条长裙,装到纸袋里,同时准备好他要带过去的其他东西。
就在他准备走出大门,去车库开车的时候,江烨淑从她的房间里急匆匆走出来,穿着她那件深红的丝绸睡衣,手里拿着一件蓝色的西装外套。
“景先生,外面变天了,你穿上外套吧。”
她的神色没有什么不对劲,也没有问东问西。黄昏的雨已经开始下了,树枝在风中摇摆。
景山海接过了衣服,走到车库里。他检查着这件蓝色西装,是他在春天时常穿的那件,熨烫平整,领口有个金属的胸针装饰。景山海拆下胸针,取掉背面的别针,里面有一个黑色袖扣般的东西,景山海认出来是个窃听器。
他哂笑了一声,将窃听器扔到了车窗外,把胸针重新戴好,将车缓缓开出车库。
就在他的身后,江烨淑正站在二层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景山海的轿车扬长而去,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