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李云飞负手而立,看着山林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哭爹叫娘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一声声响起,然后又很快地沉寂下去。心头不禁有些不忍。
这些官兵也是苦命人,他们的家中,或许还有倚门而望的新妇,和白发苍苍的父母。
可惜,谁让他们要和自己作对呢?不杀他们,就势必被他们所杀。
山道边的部下,在王守德等人的指挥下,还在不断地向山下扔着石块。欢呼声和山下的惨叫声连成一片,李云飞神情一阵恍忽。
想想当初也是这些官兵,不过那时是官兵设计把他们围在一起。当官兵杀得他们哭爹叫娘,狼狈而逃的时候,或许情形也和今天差不多吧?只不过双方的处境刚好相反而已。
王守德提着大刀跑到李云飞身边,说道:“山下的官兵已经完了,估计剩下的也只会想着活命,没有了什么斗志,不如放他们上来吧?”
李云飞点点头,道:“好,你让人向山下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把马匹牵到半山腰,然后相互反绑双手走上来。”
“是!”王守德答道,刚想走又停住,说道,“这场仗我们大胜,没伤一个人,而且连箭都没有浪费一支。就是不知关将军那里怎么样了?这么大的山火,不会波及到他们吧?”
李云飞摇头道:“应该不会,我已让他们砍出一条隔离带,火烧不过去,等下面山谷中的柴草烧光,不必多久,他们就可以过来了。”
王守德点点头,沉默了一会,知道就算关士龙那边有危险,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叫过几个嗓子大的义军士兵,由赵丰带着,向山下开始喊话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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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官军后面捡柴放火的“樵夫”们就是关士龙带领的人马。
刚才才走出树林,李云飞看到这里的地势,马上就想到了火攻之计。他让关士龙带了三百人埋伏在山林中,每人背一捆干柴,等官军一过,立刻带人封锁后路,并开始放火。此时天干物燥,要弄些柴草轻而易举。
其他人则在李云飞的带领下,在山谷中又乱七八糟地扔了一些枯树,还洒了一些这些天积赚下来的动物油。只是没想到,就是这些枯树和油脂,差点让艾万年识破了他的计策。
如果艾万年不是太轻敌,稍微注意一下,在进入山谷时发现埋伏,立刻退出,就不会吃这么大一个亏了。
布置完毕后,李云飞才让罗汝才带着人守在半山腰,等官军来了,立刻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丢盔弃甲往山上逃,进一步迷惑官兵的视听,引诱他们快速踏入死亡之地。
罗汝才的部下下午时就已被李云飞他们打得没了脾气,见官军气势汹汹地追来,那种惊慌的样子根本不用假装,由不得官兵不上当。
各种条件凑和起来,使这一战在还没开打之时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这一战,李云飞不损一兵一卒,一把大火加上斜坡滚石,就全歼了官兵的追踪部队。
官兵全军覆没,六百多人没有一人逃脱,大部分被大火烧死,有些妄图跳入左边的山涧摔死,还有一些被滚石砸死,更有一些是被自己人踩踏和自相残杀而死。
能活着投降的已经是非常幸运,到最后,步兵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反而是骑兵活下来的更多,除了被自己人自相残杀而死的,连人带马活着的还有八十多人。
到了这个地步,训练再精良的部队也会崩溃掉,不会再有什么斗志。虽然很不服气,但官兵们在王守德等人的喝令下,乖乖地扔掉兵器,骑兵下马,互相绑着双手走了上来,蹲在一边等候处置。
大火只烧了一个多时辰就熄了。干草枯枝,既易燃烧,也易熄灭。但对于大火中的人,一个时辰足可以相较几辈子。
李云飞在火势还未完全熄的时候就让人去迎接关士龙的人马回来,同时派人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
这一战,缴获各式兵器不多。因为官兵大多数都是用枪,而弓箭和长枪都不耐火,弓箭被烧坏了大半,很多长枪也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枪头。还好,现在李云飞缺的就是枪头,没有枪杆,暂时也只能随便找些硬木替代了。
找遍山谷,没有被烧坏的长弓只有一百多副,箭矢也只有几千支。
看着那些被毁的长枪和盔甲,让李云飞心疼了好久。
让李云飞有些惊喜的是,还意外的得到了几十支长短火枪,还有八十多匹战马。这些战马比起李云飞原有的那几十匹要好得多,尤其是将官们和亲兵所骑的战马,更是精心挑选的良马。可惜这些火枪都需要点火发射,远距离连弓箭的威力都比不上。不过,训练一个弓箭手需要最少一年以上,而训练一个火枪手则容易得多,会点火会瞄准就行了,某些场合,还是能起到很大作用。
死去的几十匹战马也没有浪费,不用李云飞吩咐,手下人就把这些快要烤熟的死马给**了,作为口粮保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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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云飞的部下喊话让官兵投降时,艾万年和手下官兵如释重负。义军既然肯接受投降,他们总算不用死了。
艾万年仰天长叹一声,向身边的亲兵们道:“本将无能,累死三军,你们都降了吧,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将军!”亲兵们一半悲伤,一半惊喜。悲的是死了那么多人,连一个报信的人都逃不出去。喜的却是终于可以不再打了,只要投降,总有一条生路。这一会的功夫,所有人都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旁边的士卒听到了艾万年的话,惊喜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都乒乒乓乓扔下武器,齐声向山上高喊:“投降,投降!我们愿降,不要再打了!”
艾万年满心悲痛。今天是他从军这么多年来败得最窝囊的一仗,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已经全军覆没。投降也许能够活命,可是,难道要他一个堂堂游击将军,从三品朝庭命官向这些贼匪投降吗?即使贼匪不杀他,他又有何面目回去见洪大人?
想到这里,看着争先恐后丢下武器的士兵,艾万年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趁亲兵不备,忽然拔出身佩长剑,就象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但他的动作还是被一个亲兵发现了。亲兵大惊,喊叫着飞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其他人听到惊呼,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一起抱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的长剑拿掉。
长剑只在脖子上划了一道血槽,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却幸好没有切断气管和大动脉。
一个亲兵用手捂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带着哭腔道:“将军,你可不能死!你要死了,小的们怎么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的们一定会想办法让将军逃出去,以后再带大军来收拾这些贼寇,报此血海深仇!”
报仇?还有机会报仇吗?艾万年呆呆地站着,长剑被拿落,身体被抱住,他也没有挣扎,任由部下和投降的士兵把他带到了李云飞身前。
他没有听过李云飞这个“匪首”的名字。因为“李云飞”三个字确实没有什么名气,不可能传到他的耳中。而且,在此之前,他也不屑知道这些流寇的名字,根本就没有兴趣了解他们的情况。
可是今天,他却输在了这个自己看不起的无名“小贼”手中,而且败得如此彻底,毫无翻身的余地。他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想说两句硬话撑一下场面,却发现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希望地上突然裂开一条大缝让他钻进去,省得受这些贼人的羞辱。
李云飞看着艾万年,也不知自己在这个时代俘虏的第一个将军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低着头。
他对明朝的官级根本一窍不通,无法从艾万年身上的盔甲和服装判断出他的职位和级别。只是从他脖子上的伤口,和手下的汇报知道,这位将军在被俘前想自杀,却被自己的亲兵阻止了。
心中不禁有几分佩服。
要是明朝的每一位武将都不怕死,都能知道战败后的耻辱,堂堂大明朝还会让流寇肆虐,被东北的那些个辫子兵趁虚而入,占据万里江山几百年吗?要是武将都如此人,他李云飞也没必要再去做流寇了。
看到艾万年被反绑着双手,他佯装愤怒,向亲兵们骂道:“兔崽子们,谁叫你们绑住这位将军的?还不快给将军松绑?”
亲兵被骂得莫名其妙,正要给艾万年松绑时,李云飞却等不及了,一脚踢了过去,笑骂道:“这位将军是咱们的贵客,你们也敢得罪,是不是皮痒了?走开,我要亲自给将军松绑。”
脚只是轻轻地触到亲兵的腿上,就放了下来,亲兵“呵呵”一笑退到一边。
李云飞走到艾万年后面,一边解着绳子,一边打着“哈哈”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啊?今日多有得罪,实在是万不得已,请勿见怪!”
勿见怪?几百人被活活烧死在山下,一句“勿见怪”就能把罪责推脱吗?
“嘿嘿……”艾万年自嘲地一笑,道,“败军之将,岂敢见怪将军?我艾万年今日败就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不用假惺惺地做这些讨好我的事。想让我投降,除非太阳能出西边出来!”
他见李云飞亲自为他松绑,以为这是想要感动自己,让自己投降,所以第一句话就封死了所有退路,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