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刚把刺剑收起来的猫人听到那句“我女儿很喜欢你的族人”之后,黑色的脸上毛发没有丝毫的摆动,即使与人类的面孔毫不相似,但肖恩依旧能看得出来,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是不屑吗?
肖恩也不再继续说任何东西了,没有用的事情做多了只会让人觉得傻,没错,这个猫人一定在认为自己傻,即使里面死的是他的族人。
猫人剑豪的身高与肖恩差不多,然后他在怀里抱着两只小猫人,肖恩站在艾丽莎的身边,杰克这时候似乎已经不再悲伤,虽然肖恩可能理解他与这条街上其他邻居之间的朋友关系,可肖恩还是没有去把它扶起来,他依旧看着这个黑色斗篷的家伙,用双眼盯着它,直到猫人微微弯腰,侧身,肖恩可以看见对方的尾巴在斗篷下微微抬起,当肖恩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条尾巴上时,一道风划过他的身旁,然后他才看见,另一把较之前刺剑宽了许多,也长了许多的大剑已经被猫人剑豪握在了手中,猫人轻轻地抖了抖大剑,然后,再次拨开了斗篷将剑插回腰间。空洞的木头崩裂声响起,灰尘并没有飞得太高,杰克突然又悲伤起来,它的商店塌了。有如一座坟墓。
猫人转过身,将斗篷的兜帽拉起,慢慢走远了。“谢谢,不过不需要。”还有一声笑声。猫的笑声。
“杰克这次真得哭了。”艾丽莎在肖恩旁边小声的说,“刚才它还说,它的金票都藏在门板的夹层里。”可现在,整间屋子都已经倒下了,肖恩心想,这真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个陌生的猫人已经笑过了还是怎么的,明明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肖恩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望着这间倒塌的炼金商店,这里有着一个市侩商人的全部心血和生活。
艾丽莎等到杰克从这个打击中稍微恢复了一些,便走过去将地精搀扶起来,女孩的个子比杰克要高些,扶起杰克之后,杰克恍惚着用地精语不停地说着什么,即使是肖恩也听得不是很明白,或者杰克只是在语无伦次地发泄吧。
肖恩随便地提起行李走到旁边的屋子,想要暂时休息一下,就在他想着该怎么打招呼的时候,他看见了同样的情景,破碎的大门,以及里面的长满霉斑的尸体,一阵风吹来,肖恩灵敏的感觉系统让他看见了那些在霉斑中活动的虫子,恶臭的味道也仿佛被抓到了他鼻子的正下方;继续走向下一个大门,然后又仿佛回到了刚才的地方,一样的死人,一样的恶心,肖恩看向整条街道,这里位于卡萨火车站的旁边,一个隔绝于世俗之外的城区,四周的建筑总会在某个角度挡住外界进入这里的通路,于是,这里形成了微型的王国,可现在,这个王国变得万分安静起来,肖恩突然想起,这一次没有看见卡萨的巫师在门口守卫。
维斯顿是一个特殊的形态,仍旧以某种形式活着的神明本就已是传说,至少以肖恩的见识,也再没有听说过更多一个了,可不论现在以什么样方式重新醒来的维斯顿会不会想起有他这么个人,智慧之神的神性他倒是从未怀疑过,既然维斯顿在卡萨留下过治疗瘟疫的方法那么,肖恩在进入这里之前,早已经下意识地以为,这里会是另外一幅、比现在好得多的模样。
有时候,总有些比死亡还要寒冷的事情,可以冷却一些早已经死去了的心,让人生不出喜欢这个地方的感觉。“巫师们越来越不注意自己的体面了。”似乎是随口的置评,肖恩转过身,拉起了艾丽莎的手,趁女孩还没有看见这一切之前,带着她还有杰克走出了这条街。难怪那个猫人会那么沉默,这里的事情,根本就比肖恩想得要复杂太多。
因为片刻之前的无能为力,肖恩的心里有些压抑,数个世纪的经历明白地告诉自己,压抑是属于废物和弱者的常见情绪,原本的肖恩一直是快活的,因为当生命重新开始在某个节点上时,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无畏的情绪很容易便让他可以蔑视平常生活里的太多问题,也因为这样,肖恩从未想过他会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午后,因为这样简单的一件事而压抑,不就是一些死人吗?
在他都快记不清的还是人类的时候,他便是狼人们死亡盛宴中留下的残渣,成为长生种的开始,每个血族都因为年轻的天性而活跃着,沉湎在自己从未体会过的超凡力量里,那种肉体上的力度感也曾一度让那个时候的肖恩感到块乐,于是他猎杀狼人,杀戮其他生物,再然后,是自己的父亲的成眠,肖恩也不再如前些时候那么莽撞,而后足够沉静的心让肖恩度过了极为平静的一段日子,可他从没有感觉过压抑,氏族里的长辈们并不会有苛刻的行为对待他,同类们很少接触,当拥有初拥的后代后,肖恩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会持续如此,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他不是一个多么热情或拥有天生探险欲望的血族。
直到那一次压抑的到来,而且直接严重到摧毁了他的精神,在那个世界都变得不重要的时候,自己的生存或者毁灭当然也就微不足道起来,诺菲勒家族的阴谋,他一点也不想关心,安妮的死亡才是他最深沉的痛苦,于是还是一个男爵的他,以自己的疯狂让诺菲勒家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可那之后呢,原本事情已经结束了啊?这时候鬼灯还在自己的手上,父亲埃里克已经醒来,早已死亡的人并不会再在乎死亡的威胁,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真得如此压抑,除非,你心里的奢求实在太多。
肖恩有什么奢求,希冀?望着自己前面的那一栋栋屋子,那些各个种族的建筑,那些屋子里死去的有人类,有猫人,有黑矮人,有地精,有野精灵,他闭上眼睛可以想起很多不久前还在这条街上走着的人的脸,卡萨的那天晚上,当瘟疫在城市中蔓延时,肖恩以为这些人不会死,最起码死了自己也不会难过,当时的他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些,有些人该死去,有些人该活着,命运早就刻好了痕迹,你照着画就好了,可当他真得重新回到这里,心里带着一些庆幸,以为他们能够支撑过这场灾难的时候,满眼看过去,反而是一副死寂。
“我只知道,他们不该死在瘟疫里。”肖恩没有经历过各个种族团结在一起的圣战,没有因为并肩战斗而对于其他种族信任并关怀的情感,但他经历过比圣战更为美好的种族间不再有隔阂的时期,那是一个世纪后的光明纪元,那时候的他能以血族的身份进入圣者教会的教堂里祷告,那时候,安妮还活着。
一旦一个男性拥有的妻子与后代,那么,无论他之前多么浪荡和不端,他的心里总会比独身的男人沉重一些,这种东西往往被称为责任,而一旦被这种责任感召并驱使。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男人们会开始将目光往大处往远处看,去看看那儿有没有长着刺的可能划伤自己妻子和幼小孩子的荆棘。这是一种成熟男人可悲的被害妄想,但却因为太过于普遍的存在而被那些年幼的男孩们憧憬崇拜,于是,这也便成了社会里男性的常态。
肖恩是血族,也是个很平常的父亲,不久前,他还拥有了妻子。他的女儿是血族,而他的妻子是人类。看着今天这里的场景,他突然发现,这里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世界了,那么,一百年后,这里也必然不想他当初经历地了。而他的妻子艾丽莎,可能也不会经历那样和平美好的时代,而这,让肖恩开始烦闷。
于是,当肖恩走出这条街,走到外面的人群里,他握着艾丽莎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反而因为四周过度熙攘的凡人们,握得更紧了,“怎么了?”女孩的发丝因为有些乱,想要伸手撂一下,可右手却被肖恩紧紧握住而不松开,她只好别扭地用左手来了,当那缕红色的发丝被女孩拨开,她那张带着倔强的美丽的小脸对着肖恩,微微皱着的眉头表达着一丝不满。
“我想,我该帮着让这个世界不要改变。”肖恩微低着头,凝视着艾丽莎红色的瞳孔,郑重的说话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承诺而不是回答。“可那还需要做什么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变化吧。”女孩很糊涂,这种话听起来怎么可能被理解,“而且,你——”意思是你能做什么。
“不,什么都不做反而是不行的,而且,可能这个世界没有比我更有必要那么做了,自己踢倒的椅子,得自己扶起来,不然,别人就没法坐了。”肖恩空着的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按在一直放在胸前的那张地图上,他不清楚所有的事,可有些事,确实是和他的那张地图有关的,如果他还呆在古堡里,那么可能方才三街里的居民现在依旧活着。
“但我也是没办法啊,什么都不做,安妮可是——”他在心里苦涩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