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教育乱收费问题,是个屡禁不止的老大难问题,所以这次中央下了大决心,要求各地一定要刹住这股越来越严重的风气。从省里开会一回来,我们教育局党组就进行了专题讨论。呃,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认为,”为了加强说话的分量,杨兴宇故意加重了“我们一致认为”这六个字的语音,“中央的决定是及时的,正确的,我们应当坚决拥护,认真执行。不说别的地方,就拿我市教育系统来说,前几年,确实也存在着较为严重的乱收费问题。各种名目的收费越来越多,收费标准也越来越高,致使老百姓的意见越来越大,有些贫困的家庭为了拉孩子上学,到处借钱,弄得苦不堪言。”
杨兴宇边说边观察着在场领导的反映,其它的人都脸色平静,只有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的周市长微微皱起了眉头。可他还是坚持要把自己准备的话讲完:
“有个别特别贫困的家庭,孩子考取了重点中学,却上不起学;考取了大学,又没法去报到。去年,农垦乡一个叫邢汉彪的初中生,成绩很好,考取了市第一中学,可他父亲已经病故,母亲靠种田为生,收入低,家里底子又薄,怎么凑也凑不齐两万元学费。借又借不到,她就背着儿子偷偷地哭泣。她儿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很懂事,也要强。他知道了母亲的困难,就不想再为难母亲,竟然悄悄地离家出走,到申城去找工作,想打工挣学费。可是,他只有十五岁,能干什么呢?再说,他一个人在人满为患的大城市,举目无亲,哪里能找得到工作?他在街道上盲目地走来走去,像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钻。晚上没地方去,就睡在马路边,饿了就买几个馒头吃。可他再节约,也只有几天,就将带在身上的一百多元钱化光了。他不想光着手回来,就在上湖滩茫茫人海里乱走,最后饿得昏倒在街道上。”
杨兴宇说到这里,禁不住停下来,用手指去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然后喝一了口茶,继续说:“幸亏后来,他被好心人送到了救助站,救助站知道了情况,打电话给我们市教育局,我们才派人把他接了回来。经过调查核实,我们给他全部减免了学费,让他上了学。”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杨兴宇见大家听得很认真,就又说了另一个例子:“还有一个叫周玉瑜的女同学,去年考取了大京师范大学,可他父母已经离婚,母亲远嫁他乡,很少管她。父亲在一个外地建筑工地做小工,平时只有几百元的生活费,哪里能凑满一万五千元钱去大京上学?女孩子不像男同学,她愁眉不展地气了几天,竟然偷偷喝了农药想自杀。多亏被年迈的亲婆发现,一声大喊,喊来东邻西舍,将她弄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后来,我们与她的录取学校联系,为她办理了助学贷款,才让她去大京上了学。
“这是我们知道的几个例子,肯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杨兴宇说说,禁不住有些激动,声音不知不觉响了起来,“平时,到我们教育局来反映这方面问题的人不少,有时一天,局里就要接待好几个学生或者学生家长。有些我们作了处理,譬如乱收班费资料费的,推销课外书的,乱发校服等等。但有些我们就不好处理了,壁如,每年的学费收取标准,是我们自己定的,你怎么处理?所以我们希望通过这次整顿,使教育系统的乱收费现像能够得到有效治理,规范收费标准,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办事,让老百姓的子女个个都能够上得起学。”
他看了周市长一眼,加重语气,来了个转折:“但是,要治理乱收费,就必须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我们算了一笔帐,如果我市教育系统一切按国家规定收费,那么一年至少要减少几个亿的收入。这样,我们市里的财政就要增加几个亿的支出。经济要发展,教育须先行,对不对?总不能治理了乱收费,而减少教育资金的投入,放缓教育事业的发展吧。我就先说这些,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他说话的时候,有人就窃窃私语:“都说教育系统有个年轻的副局长很不错,帅气,清廉,莫非就是他?”
“嗯,可能是的。”有人附和,“这个小伙子确实不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周市长静静地听他说完,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说:“杨局长刚才作了旗帜鲜明的发言,有理有据,很有感染力,啊?下面,谁来谈谈看法?”
应该说这是个很好表态的问题,但与会的领导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发言,态度有些暧昧。会议气氛不够热烈。
周市长看了应邀列席会议的财政局长贾焕发一眼说:“贾局长,你说说吧,你能不能拿出几个亿的财政支持教育啊?”
贾局长不知怎么的,竟嘿嘿地笑了。笑完,伸手捋了一下有些稀疏的头发说:“大家不要忘了,我市拖欠部分民办教师的工资还没还清呢,拿几个亿支持教育?开什么玩笑?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我们说话要实事求是好不好?不能脱离实际,瞎唱高调。”
杨兴宇吃了一惊。负责教育的副市长乔文兵接过贾局长的话头说:“实际上大家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我想,我们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按照中央的精神办事,以人为本,为民办事,替老百姓着想,切切实实减轻他们的负担,又不影响市里的财政收入,不减少教育投资。不能抓了一头,影响另一头。”
他说话时,不断地看周市长的脸色。他的发言可谓是真正的两全其美,谁也不得罪,但这么好的事有吗?
新任市发改委主任的韩少良插话说:“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可有这么好的事情吗?有的话,上面就用不着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文件开会了。”他也旗帜鲜明地说,“所以我以为,我们还是要以发展大局为重,小平同志说,发展才是硬道理。这话太对了。一个地方要发展,教育要先行,也就是要舍得在教育上投资,要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这是对的。可钱从哪儿来呢?我们市里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两三百亿,许多地方都急着要用钱,尤其是一些集体企业要转制,国营单位要技改,没有财政的支持怎么行?一些单位没有财政扶持,就难于生存,更谈不上发展。另外,我们市里还有许多重点项目等着要上,等着要资金,市里是不太可能再拿出几个亿来支持教育的。所以要加快发展教育,不走取之于民用之民这条路,恐怕是不行的。”
杨兴宇一眼不眨地看着韩少良,感到很意外。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跟朱金和一样,也是带“病”升迁的色男领导,竟然在市政府的工作会议上那么说话,一副老资格官员,或者说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是故意跟我过不去,还是在领导面前显示自己呢?杨兴宇疑惑地想,他说这种话,就不怕承担责任吗?
市政府主管工业的副市长茅永嘉发言说:“韩主任说得对,我们的工作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以发展大局为重,发展才是硬道理嘛。所以,教育系统也不能拖发展经济的后腿,只是我们的工作要做做好,不要让老百姓产生不满情绪,具体怎么做?教育局应该多想想办法。”
杨兴宇有些紧张地想,这样的发言,胆子也太大了吧。这是与中央文件和省里的会议精神背道而驰的。如果这样做,将来查起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教育局怎么能担当得起这么大的违令责任呢?
他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咳了一下,准备反驳他们的观点。谁知,周市长抢先说:“我认为,茅市长和韩主任的的意见说到了点子上。是的,没有发展,一切就无从谈起。我们整顿乱收费,还不是为了更好地发展?不能因为整顿而影响发展大局。大家想想,没有这些年的有关政策,我们市的教育能发展得这么快吗?”
说到这里,周市长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映,才一锤定音地说:“我看,该收的还得收,不收,我们哪里来这几个亿的财政收入?这要影响多少项目的投资?我们收了钱,也是用在教育上,用在老百姓的头上,这没有什么不对。”说着,掉头看着杨兴宇说:“所以,我们还是按照市里的既定方针办,杨局长,你回去跟朱局长说一下,你们就放心大担地干吧,为了我市教育的发展,你们教育局要冲锋陷阵,敢说敢做,不要有什么顾虑。如果有什么责任,我们市里替你们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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