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三上巳节,洛阳城的男‘女’老少三五一群,携家带口,陆续来到洛水边,洗濯手足,以消灾去病。-www.79xs.com-又有王公贵族、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嬉水为乐。
对于即将要被赐婚的贵族少年男‘女’们,三月三是他们成家前最后的单身活动。青城命人备好煮熟的‘鸡’蛋红枣,约上林滔滔,王玄朗和崔云随行,驱车来到洛水。只见洛水边已聚集了不少人,青城他们去了上游,把‘鸡’蛋和红枣倒入水中,顺水流至中下游,人们争相拣起飘浮在水面的‘鸡’蛋和红枣,笑嘻嘻地放到嘴里。
王玄朗远远地袖手观看,对崔云说道:“曹植曾作《感甄赋》,又名《洛神赋》,看青城形状,亦可当得一个新洛神。”崔云笑道:“这话我赞同,甄宓我们没见过,但青城容貌确是配得上洛神。”
青城笑道:“每年三月三,都是这样的仪式,也无甚新意。要不我们也效仿文人雅士来个曲水流觞。”
非烟嗔道:“我肚子里墨水少,做不得诗。”
滔滔笑道:“我还不一样?只会些琴棋书画,哪会‘吟’诗,要不咱们只罚酒一杯。”
崔云听见,走过来说道:“这样太无趣,不如加些‘花’样,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把纸团成球以备抓阄。酒杯流到谁那里,谁就罚酒一杯,顺便抓阄,纸团上写谁的名字,你就可以要求他或她为你做一件事,如何?”
非烟笑道:“这样倒好玩。”其他人也没有异议,青城就让清风磨墨,众人将自己的名字都写上,团成球状,放到一个锦囊里备用。
非烟嫌人少不够热闹,四处寻找有没有相熟的朋友,蓦地看到司马文和司马誉他们,便对王玄朗说道:“你看那边是琅琊王和临淄王,咱们去请他们一块来玩呗。”
王玄朗见司马之南也和司马文在一起,便说道:“好啊。”崔云看到司马兄弟就满肚子怨气,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只闷闷地不说话。
众人走到司马文兄妹面前,磕头请安,王玄朗说道:“小的们正在玩曲水流觞的游戏,不知道王爷和郡主有没有兴趣一同参加?”
司马誉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他开心地说:“本王正想你呢。只是你们是罚做诗吗?”
王玄朗把游戏规则说了一遍,司马誉会意一笑道:“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么像本王风格。”
司马文问之南:“你参加吗?”
之南盯着王玄朗笑道:“听着好玩,当然参加。”司马之南是汝南王司马亮之妹,司马文和司马誉的堂妹,他们三兄妹关系一向亲近,此次来洛阳,司马之南就和司马文住在一处。司马文见之南脉脉含情地看着王玄朗,已然‘洞’悉她的心事。
大家分开坐好,各据一处,修竹和清风做监督,来回巡看。‘玉’容站在最上游,将酒倒进酒杯,放在水面,酒杯顺水势缓缓飘流,在崔云面前打了个回旋,一阵风起,又往下流走,在王玄朗处停住,玄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清风把锦囊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纸球,打开念道:“临淄王。”
司马誉笑道:“你想让本王做什么?”
王玄朗也笑道:“小的诚惶诚恐,不敢提要求。”
司马誉说道:“游戏里没尊卑,你尽管提,我不一定满足。”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玄朗卖个关子,说道:“先欠着,等以后有机会再用。”
‘玉’容发第二个酒杯,停停走走,最后定在司马文面前,司马文摊开纸,大声念道道:“王青城。”
青城猛地‘挺’直了腰,严阵以待,斜着眼不安地看着他。
司马文笑道:“你只要答应我在驿站里问你的话就行。”众人将好奇的眼光齐齐地扫到青城身上,都想知道司马文在驿站对青城说了什么,青城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半句不肯吐‘露’。
青城恨恨地看着司马文,司马文也看着她,悠悠然说道:“看大家都‘挺’好奇,我就把我当时问青城的问题说一遍可好?”唬得青城慌忙点头,司马文笑意渐深,显‘露’出嘴角浅浅的酒窝。这情势已经非常明朗,司马文意在青城。司马誉双手捂着头,过了半晌,才颓丧着把脸‘露’出来。
崔云想发作,可是他和青城只是口头婚约,他父亲还没有派人上‘门’提亲,婚事仍有变数,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得罪司马文,是不明智的选择,又恨他勾引自己‘女’人,频频冷笑,又故意警告青城道:“‘女’子四德之首是‘妇’德”。
青城反讥道:“我王家家风严谨,素来没有二嫁之‘女’,犯科之男,也没有狎妓之辈。”崔云猛听得最后四个字,背后发凉,一时理屈,不再说话。
‘玉’容发第三个酒杯,风渐渐大了,酒杯随风势急急地前行,绕过众人,停在之南面前,之南喝完酒,从锦囊里‘摸’出一个纸团,掀开一点边角看到一个字,笑道:“玄朗哥哥。”这一声哥哥叫得分外甜腻,司马誉撇嘴说道:“怎么叫我和三哥,也没有这么动听过。”之南红着脸,佯装没听见。
玄朗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之南抬眼看向他,笑道:“我不说,玄朗哥哥也能知道我想要什么。”玄朗情至浓处,也不言语,只拿眼神回复她。
林滔滔小声打趣道:“又一对多情人儿。”
青城怪她说了个“又”字,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头,瞄着林滔滔的方向砸去,林滔滔吓了一跳,站起来夸张地叫道:“有人要杀人灭口啦。”青城把握着力道分寸,哪会伤她分毫,没想到林滔滔这么虚张声势,自己做贼心虚,反倒红了脸,索‘性’把头扭在一边,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林滔滔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悄悄走近青城,捧起水泼在青城身上,青城猝不提防,被溅了一身,笑不可抑,玩兴大起,也拿水反泼,其他人也都饶有兴致地加入战斗,一场‘混’战开始。
王玄朗站在之南前面,为她挡水,之南在他身后顽皮地攻击哥哥和滔滔。司马文和司马誉护住青城,处在中间被左右夹攻的滔滔、非烟、‘玉’容和崔云嚎声不断,一阵阵的哄笑声引得旁人侧目以视,有其他相识的王孙公子也加入这场泼水节,‘乱’哄哄得已经分不清敌友,司马文叫道:“咱们走吧,水凉伤人,不宜久战。”一行人你拉着我,我牵着她,挤出人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衣衫湿透,狼狈不堪。
聂晋走过来,给司马文送上披风,司马文转手递给青城,青城不敢接,司马文便径直走到她身旁,把披风强行给她穿上,青城哀怨地看着他,小声说道:“你是让我没有一点退路。”
司马文笑道:“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他和她说话时,从不称孤道寡,只是你我相称,这是青城才享有的特权,青城被他眼里的柔情感化,不再顾忌崔云,坦然接受。
王玄朗把自己的手帕默默地放到之南手上,之南高兴地接过来,擦拭头上的水渍,玄朗宠溺地看着她。
非烟猛地打了个喷嚏,双手搂着肩,似是受了风寒,青城忙把披风脱了,要给她穿上,非烟努努嘴,悄悄说道:“你情郎送你的,我不穿。”眼见着聂晋身上也披着个披风,便指着聂晋笑道:“聂‘侍’卫,把你的披风借我穿穿。”
聂晋受宠若惊,陪笑道:“王小姐恕罪,在下一介粗夫,您借我的披风,怕是要唐突佳人。”
林滔滔取笑道:“还知道唐突佳人这四个字,看来不是粗夫。”
非烟瞪了他一眼,耍横道:“你不肯给,我可要硬拿了。”
司马文笑道:“聂晋,这是你天大的福气,还不赶紧送上。”聂晋见王爷发话,便脱了披风,仔细掸了掸上面的浮尘,恭敬地递给非烟。
非烟穿在身上,没想到披风太长竟拖到地上,她嘻嘻笑道:“聂晋,只怪你个子太高,我太矮,你的披风只能兼做扫帚了。”
聂晋说道:“小小一件披风,全凭小姐处置。”
司马誉兴犹未尽,便说道:“咱们登船赏景如何?”众人都赞同,聂晋命人把备好的船开过来,搀扶着众人上了船,非烟从他身边走过,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浓眉大眼,鼻子高‘挺’,脸形方正,身形彪悍,浑身透着英勇之气,不禁动了少‘女’‘春’心,特别留意起他来。
船身阔大,周身饰以红绸。船里装饰富丽,摆有桌椅酒具,崔云半天没好气,才笑道:“毕竟是王爷家的船,这般奢侈,只是没有歌舞管弦,有些憋闷。”
司马誉似乎正在等他说这句话,便接道:“今天务必让各位尽兴而来,兴尽而归。大家且坐下,惊喜马上就来。”众人依言坐下。司马誉打了个响指,只见歌伎和乐伎鱼贯而入,立于船头。那歌伎戴着面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分外娇媚,手里抱着琵琶,自弹自舞。司马文怕青城饿着,叫下人准备筵席。众人一边宴饮吃喝,一边听曲看舞,甚是逍遥。
琵琶‘女’表演完毕,磕头谢恩,司马誉笑道:“舞姿绝伦,宛若飞天。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如何?”
那‘女’子笑语盈盈道:“贱婢芝兰,见过王爷。”然后轻轻撩开面纱,‘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崔云像是撞了鬼,“腾”地站起身来,他变‘色’道:“你怎么在这里?”
芝兰笑道:“崔郎觉得芝兰应该在哪呢?”崔云猛地意识到掉进了司马誉设的陷阱,尴尬地笑笑,擦擦头上的汗,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
芝兰说道:“奴家跟着崔郎一起来洛阳,可崔郎却这般冷落奴家,奴家都害了相思病。”
青城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刚想说话,被司马文握住手,他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崔云死不认账,骂道:“谁认得你这娼‘妇’?不要随便诬赖好人。”
芝兰冷笑道:“果然变了心,今个是才看清。你口口声声说只爱我一个,现在却抵赖不认。真是个负心郎。”说完嘤嘤哭泣。
司马誉笑道:“你一个风尘里的人,天天迎张送李的,当是见惯这等事了,何必装天真?下去吧。”芝兰擦了泪,临走前偷偷看了一眼王玄朗,见他全神看着旁边一位美人,却真的伤了心,黯然离去。
司马文打破静寂,笑道:“我新学了一个曲子,今天一定要显摆一下。”说完命人取来笛子,自己坐到船头,自顾自吹起来。众人都是懂些音律的,知他吹的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乐伎在一旁配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曲子由幽怨思慕到失落悲怆,再转而高亮欢快,似是看到了希望。青城听得心弦俱断,眼角泛起点点泪光,情至深处无言以说,唯有两心共鸣,想起当时在驿站,司马文在她耳边说的话:“我愿与你共效潘杨之好,可否?”终对司马文动了心,默默点点头。司马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和崔云鹬蚌相争,哥哥渔翁得利。他有意无意地成全了他们俩,自己只能叹一个福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