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沉寂而阴郁。大门被孙筱筱无意间重重带上，来回震动的余音在空气里不断回响。
门外，凌乱着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尽头。
“董事长？”
见陆祁昊一直静静背过身子，从硕大的落地窗前俯视而下，已然等待良久的丽娜终于试探性开了口。
“董事长，难道把露娜作品透露给徐士勋的人真的是孙筱筱么？”
“当然不是。”
闻言，丽娜顿时愣在了那里，犹豫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陆祁昊说错了。因为刚才那个场景，从头到尾她都在场，孙筱筱坐实了这个罪名的，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哼……”
突如其来从陆祁昊喉间传来的一声冷笑，瞬间便打断了丽娜的思绪。
“发完邮件又故意把它保存在发件箱里？这样的嫁祸手法未免也太不高明。”
“嫁祸？”
丽娜这下是完全愣住在了那里，刚刚明明是陆祁昊自己把孙筱筱一顿狂轰滥炸似的乱喷，怎么现在一下子回过头来，孙筱筱竟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你查一下她电脑的操作记录。”
陆祁昊并没有回答丽娜的疑惑，转而命令她调取孙筱筱的电脑操作。而在这一方面，本就是技术部出身的丽娜，自然是十分擅长的。
墙上钟表指针渐渐靠拢，已近下班时间。残弱落阳极尽最后一丝温存，奋力沉浮西山，而夜色，终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董事长，如你所料，她的电脑确实有问题。”
长久的沉默，丽娜合上笔记本电脑，长长呼出一口气。
闻言，陆祁昊歪在转椅里的身子微微颤动，本假寐着半垂的眉眼，刹那间豁然睁开。
“什么问题？”
“是蠕虫病毒，通过第三方媒介感染到电脑，从而触发某个设定好的程序。从日志上看，应该是一个自动发送邮件的预设程序。”
陆祁昊脸上一双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峰间渐渐形成一座小小丘壑一般的山峰。
“有一点说不通，如果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那么孙筱筱的笔记本上应该是有相关的文件才对，但是附件关于露娜作品的相关文件，我在那台电脑上并没有找到。”
“嗯，第三方预设的程序，只可能删除第三方媒介上的相关数据，这台主体上的文件它是没有权限也没办法删除的。”
丽娜微微点头，轻声附和道，但是听在她耳朵里，陆祁昊显然在她之前已经对这台电脑做过非常详尽的检查，那么现在又何必让她来重新做一次？陆祁昊如此自负的一个人，是断不会对自己排查病毒的能力产生怀疑的。
“既然你在日志里并没有找到孙筱筱删除文件的痕迹，那么很显然，这个问题就不难解决了。”
陆祁昊直起身子，右手缓缓爬上桌面，五个指尖灵活而有节奏地开始轻轻敲击起桌面。
“嗯，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孙筱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得到了一个第三方媒介，并且在这个媒介上，存有露娜未面世的作品。她在无意间将这个第三方媒介连接上了电脑，于是预设程序被触发，她的邮箱以她的名义出发，发出了带有那个附件的那封邮件，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在了发件箱里。”
丽娜一口气不停，连贯地从头说到尾，没有半点停顿。在她看来，所有的蛛丝马迹终于可以连成了一条线索。
“可是……”
丽娜稍显犹疑，偷偷抬眼朝陆祁昊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庞望了一眼，最终开始开口问了出来那个她早已经哽在心头许久的疑问。
“既然董事长你早就知道这封邮件并不是孙筱筱发出去的，刚刚为什么还特地把她喊进办公室里来质问呢？”
唇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手上若有似无的轻轻敲击渐渐没了节奏，缓缓停滞下来。
“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我在明，敌在暗，打草惊蛇什么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第二，光靠一个蠕虫病毒，并不能说明什么，自然也不是能证明她清白的完整证据。至于这第三嘛……”
陆祁昊顿了顿，转过头遥看向窗外那轮明月，越升越高，越来越皎洁。
“第三嘛，凭孙筱筱那个猪脑子，要她想明白这些，确实也是难为她了。不过，既然是她惹出来的祸，自然应该由她自己承担，这一次也算是给了她教训。”
丽娜揉一揉眼睛，重新朝陆祁昊的半边侧脸望去，不过瞬间，仿佛她眼花了一般，一道清浅微笑从陆祁昊唇边一纵而逝，几不可察。
“董事长，关于露娜的作品，除了……”
丽娜并未将开了的话头继续下去，而是抱着试探性的迟疑，等待陆祁昊的回应。
“没错，露娜的作品，除了他陆祁枫，也确实不可能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拿到。”
“所以董事长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总经理故意嫁祸在孙筱筱身上的？”
“难道会有第二个人么？”
陆祁昊不答反问，很明显，他早已经看穿了陆祁枫的那点小伎俩。
“那么董事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陆祁昊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抬起右手朝丽娜的方向招了招，丽娜会意，即刻上前几步，来到了陆祁昊的身边。
凑过近前，陆祁昊俯至丽娜耳边，轻启薄唇低声耳语开来。
陆祁昊回到别墅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冬日里的黑夜，似乎比起平常，更为安静沉寂了些。
推开大门，将文件包朝沙发上甩去，此时此刻，已然疲惫不堪的身躯只想尽快冲个热水澡上床睡觉去。
想要推开浴室门把的手，豁然僵停在了半空中，目光所及之处，一个瑟瑟发抖着的娇小身躯，赫然出现在了陆祁昊的视线里。
彼此凝视良久，俱是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整个空气里弥漫着一息尴尬气氛。
由于客厅里并没有开灯，从浴室门缝里钻出来的丝丝光亮直接射在了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彼此脸上的神情俱是看不清楚。
“看来精神挺好啊，这个点不睡觉还出来瞎晃悠。”
陆祁昊扫一眼阴影处若有似无的娇小轮廓，敛回视线，并不想在孙筱筱身上浪费时间，抬手想要推开浴室大门。
“请……请等一下……”
闻言，陆祁昊放佛浑身过了电一般，心脏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孙筱筱似乎是第一次对他说敬语。
瘦小孱弱的身躯渐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陆祁昊回过头，浴室门缝里洒出来的道道光明，直勾勾照在了孙筱筱的脸上，长长睫毛上，晶晶亮亮反射着颗颗泪珠，很明显孙筱筱应该是刚刚才哭过。
陆祁昊顿时愣住在那里，一时间竟懵得什么话头说不出来。
“今天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孙筱筱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沙哑。
鬼使神差得，本不想转身回应的陆祁昊，下意识的，还是停驻了脚步。
“那个花瓶，你粘的很好，我本以为你早就扔掉了它。”
闻言，陆祁昊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底，一阵莫名发麻，那个白瓷花瓶，自己不是早就吩咐张妈扔掉了么？怎么还会被孙筱筱看见？
“还有那个Veryvera的蛋糕，很好吃，张妈说是你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给我庆祝生日的。”
“呵呵，张妈这么说的么？白瓷花瓶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拼拼打发时间罢了，至于那个蛋糕，也不是特地买给你的，所以不必谢我，吃了就吃了吧。”
气氛越来越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孙筱筱眉睫上那颗晶莹欲坠的泪珠开始，一向伶牙利齿的陆祁昊竟仿佛一瞬间，大脑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或许是今天，自己真的是太累了吧。陆祁昊见孙筱筱傻傻站在那里，也不愿在继续磨蹭时间，转身便要朝浴室走去。
右手突然吃力，一瞬间竟是半点挣脱不能，被牢牢死死拽住。
“等一下……”
霎时，陆祁昊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腔无名火来，今天这个小妮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是如此这般纠缠不清。
“这个……虽然不多……但已经倾我所有，后面我会慢慢再还给你，你收下吧。”
已然喷薄将出的怒意，在回过头的瞬间，便荡然无存，目光所及之处，被孙筱筱双手捧至近前的，是一本存折。
从存折封面来看，陆祁昊不会不认得那是和黑米艺社有所合作的银行，这便也意味着，这本存折就是孙筱筱的工资存折，而算算时间，也正好过了这个月的工资结算期。
“三千元？”
陆祁昊指尖轻轻挑过存折翻页，首页上，3000的白纸黑字赫然跃入眼前。
“一个月还三千块，吃我的喝我的，三百万元请问要多久可以还完？”
陆祁昊唇齿间尽是挑衅，每一个表情都仿佛在嘲笑着孙筱筱，和我谈钱，你还太嫩！
“我会努力工作的！现在的工资也许不够，但将来我一定会涨工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