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凝高中毕业后短暂地在社会上打了一段工后就算进入了娱乐圈,每天被繁重的通告训练等各种行程压得喘不过气来,竟也忘了距离高考已经一年了,弟弟也该上大学了。家里也一直没管她,听说她去了大城市闯娱乐圈也没什么人在意,左右家里少了一口吃饭的嘴,反正纪凝也没向家里要钱,她也乐意少管。
纪凝的弟弟纪博今年没考好,发挥失常,成绩大概只能上个三本,纪博也不愿意去复读,家里一直过得只能算可以,要拿出这个学费也不是不行,只是毕竟比较肉疼。
吴丽女士的聪明才智在这时终于很罕见地出现了:钱算个什么东西?自己的女儿不是已经当了大明星吗?上次在电视换台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虽然没细看。
听电视上说,明星的一件裙子都要几十万、上百万,吴丽女士虽然对此十分不齿,认为裙子又不是金子做的,怎么就值那么多钱了?戏子而已,配穿那么好的衣服吗?想当年他们工人阶级打天下的时候,这帮戏子还算下九流呢!要不是下岗了,现在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呢。
吴丽女士在进行这番心理活动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的女儿纪凝也是个戏子”这个事实考虑进去,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吴丽女士的脑容量也不算特别够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可能她从来没打心眼儿里和纪凝亲近过。
怀着纪凝的时候她还是个光荣的工人,本来在纪凝之前她也怀过一胎,请城里有名的徐婆子看过,是个女胎,就打了,后来怀了纪凝,徐婆子信誓旦旦地跟他们夫妻俩说这回肯定是个男的,结果生出来又是个女的!吴丽女士气得快半死,不顾自己刚生了孩子就要跑去砸了徐婆子的半仙招牌,徐婆子倒是个和气的,一进门二话不说退了款,还塞给她一包药,告诉她喝下去下一胎准是男的。
吴丽女士见退了钱,人还这么和气,还免费赠送一副药,倒也不好说什么,被徐婆子哄得高高兴兴得又回去了,徐婆子不愧是半仙,果然第二年就又生了纪凝的弟弟纪博,这才消停,被计生委抓住罚了款也心甘情愿。
不过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吴丽女士是光荣的工人阶级,刚好又赶上厂里效益不好裁员,那么吴丽女士作为本车间唯一一个违反了计划生育的职工就光荣地服从组织决定优先下岗了。
吴丽女士自然不服,她本来就觉得这政策不合理,凭什么只让人生一个呢?不过这话她倒也不敢往外说,回去跟孩子他爸一合计,纪文兵表示得了吧没被双开就不错了。吴丽女士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后来直到厂子倒闭,她那些没结婚的小姐妹也都下了岗,吴丽女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表示这下满意了,好歹自己还有个老公呢。这是后话了,先按下不表。
吴丽女士下岗在家无所事事,只能做点零工补贴家用,不过所得十分有限,全家上下四口人等于全靠纪文兵一个人支撑,很是艰难,吴丽女士蜗居在家越想越不顺心,总觉得就是这个多出来的女儿纪凝坑了他们全家,要不然,她和老公儿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好,还有工作,不用像现在这样待业在家。
秉承着这个想法,吴丽女士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多余的大女儿,况且这个大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还指望着她考上好大学早点工作帮衬一下弟弟呢,没想到她的学习一塌糊涂,高考就过了二本线一分,根本上不了什么好大学,她可打听过了,民办大学一年学费都要好几万,她可不愿意出这个钱。好在这个女儿也算识趣,主动提出不上了去打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道,这不成器的女儿也有出息的一天呢?这丫头居然一声不响地当了明星!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上电视了肯定是挣了大钱吧,怎么也不知道往家里打呢?一看就是个没良心的,还得她亲自出马要。
其实纪凝当了明星怎么着也算个喜事,可是这喜事本来所带来的喜悦就十分有限,况且儿子纪博今年高考发挥失常,只比三本线高了一点分,儿子不高兴,她也不高兴,全家都发愁。在这种背景下纪凝的成功似乎格外刺眼,原本应该属于纪博的喜悦却被纪凝占了,吴丽女士越想就越觉得如鲠在喉心里不痛快,甚至认为是纪凝夺走了原本属于她弟弟的运气,才害得他发挥失常的。
报志愿也不顺心,学费很贵,学校也让人不满意,挑来挑去纪博烦了,甚至扬言说不上了!
这怎么行?纪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读书种子,怎么就不上了?一次发挥失常而已,她打听过了,上了大学也可以考研究生嘛,以他儿子的聪明才智,在大学里再好好努力一下,考个清华北大的研究生不也一样的嘛?最后好说歹说劝着纪博挑了一个学校,这才作罢。
只是这学费实在是有点贵……
吴丽女士和纪文兵忧心得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还是偶然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了娱乐新闻——
对啊,咱们不还有个当了大明星的闺女嘛!
吴丽女士在这方面一向行动力惊人,看到了新闻后二话不说就给自己的女儿打了个电话,说起来这也算是纪凝高中毕业离家后家里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呢。吴丽女士和老公一合计,决定先试探一下女儿现在有多少家底,先拿五万问问,如果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说明她显然不止五万——再敲打敲打,说不定能多要点,刚好纪博对现在这个学校不满意,可以让纪凝供他出国读个大学嘛,出去镀个金,比在国内上大学还强呢。
吴丽女士的算盘打得十分如意,自以为天衣无缝,甚至很详尽地在脑内做出了要来不同数目的款子的不同规划,少的话就先把国内的大学上着,多的话就去美国吧,听说美国最发达。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较深远。如此看来,吴丽女士倒也称得上是位一等一的好母亲了。
纪凝一听这话就冷了脸。这话简直太熟悉了耳朵都要生了茧子了,而且凭她母亲这个一贯作风,估计五万只是一个开始,下一步张口要五十万都不在话下。上一世被坑成那个样子,被全家都当成提款机还不足以让她长记性吗?更不要说她现在还只是个十八线小明星,公司抽成那么高,五万倒是拿得起,只不过也需要咬牙想想。
纪凝深知这个口完全不能松,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五万就会想要五十万,要了钱就会想着能不能再介绍点关系,介绍完关系就会想着拉生意,拉完生意下一步就该拉皮条了……纪凝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冷冷开口:“不行,没有。我在忙着,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晚上回去给你打。”
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直接摁了关机键。
顾征听她以这么一种冷若冰霜的语气迅速结束战斗也觉得有些好笑:“家里人打来的?”
纪凝有些不高兴地嗯了一声,低着头没说话,想了想还是说:“顾叔叔,您觉得,天底下最亲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吗?父母说的,就都应该是对的吗?”
纪凝刚说完就想起了顾征之前跟自己编的谎话——“我与令尊令堂年轻是是知交好友,曾受他们大恩”。
这可怎么办?
谁知道顾征倒像忘了这茬儿似的,沉吟了一下,对纪凝道:“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如此。父母也是普通人,也会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也无法全知全能,总会犯错误。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了,能养得起自己了,你学会的不应该仅仅是专业上的技能,你作为一个成年人,更重要的是应该要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拿你上次跟我说的话举例子,你不想直接出演女一号,想凭借试镜争取自己喜欢的角色,这就很好。我一开始并不认同你的想法,但我听了你的解释后也愿意相信你、支持你,现在看来,你在试镜过程中表现得非常出色,你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迈出了第一步。你已经很棒了。”
“你在娱乐圈里,生活在镁光灯下,现在只是个开始,以后你遇上的选择和诱惑只会有增无减,这个时候你的想法、你的决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别让别人左右你,你自己应该是个拿得定主意的人,当然这话并不是要让你刚愎自用的意思,而是说——无论你对此生的决定如何,一定要真诚的对待自己*。”
可能是考虑到纪凝的文化水平的缘故,他这一番话说得极浅显易懂,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语速不疾不徐,却恰到好处地点在纪凝心上。
纪凝愣了一下,似乎从小到大,从来都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被放养着长大,后来又赤手空拳地闯入了这吃人的娱乐圈,跌跌撞撞踽踽独行,没人告诉她路该怎么走,该怎样做个好人,该怎么对待自己、对待别人。
这或许就是她上辈子失败人生最好的注解吧。从来都是听信别人,拍戏也是,整容也是,她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最终落了一个横死街头的下场。
她看着眼前这人,上一世令人生惧的顾征和眼前这位顾叔叔似乎莫名地重合,她依然想不明白顾征为何会来找她,然而这答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顾叔叔……”纪凝低下头,把外套脱下来递还给顾征,“今天谢谢您,我会好好想想的。手帕我下次洗干净了再还给您吧。片场应该还有事,我先回去了,真的谢谢您了。”
她说完这话便直接打开车门走了,再没回头看过顾征一眼。
是生气了吗?
顾征没多说话也没挽留,只是目送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了才也下了车,关上车门,靠在一侧点上一支烟,舒了一口气才低声唤道:“林成。”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只林成:“顾总。”
顾征乜了他一眼:“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人都跑了。”
林成偷偷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这个……也许纪小姐就跟外边那些女明星不一样呢?再说纪小姐年级还小呢,可能不懂还没开窍呢,您得有耐心。”
顾征皱眉道:“她怎么没开窍?高中时不就交过男朋友了吗?”
“那不一样,高中时候那都是闹着玩儿的,小孩子懂什么啊。再说纪小姐现在还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期,可能一时不想着那些,您私下在事业上稍微提点着她比什么都强。您看纪小姐现在对您的态度已经软化很多了,很亲近了……”
“她那是把我当长辈,一口一个顾叔叔叫得多高兴。”
林成腹诽一句:您不就是能当人家叔叔了吗……
面上还是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形象:“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现在的小姑娘都讲求一个浪漫情调,您要是吓着她了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就先这样处着,等过两年纪小姐年级大点了也该明白了。到那时候感情也深了,水到渠成的事,您说是不是?”
顾征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满满都是对其能力的不信任:“你不是号称自己当年风流浪子把妹高手什么之类的吗?怎么就这水平?”
老板!我那是夜店泡妞419啊,耍个帅调个情就完了,您现在是拿追老婆的标准要求我啊!我也没经验啊!我!巨!冤!我连婚都没结过呢……
顾征嫌恶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有主意。”
林成扭着小手绢哭哭啼啼地要退场,临走前想起一句:“顾总,您可以联系一下齐先生交流一下经验啊,S&T那时雪晴小姐不是被齐总哄得服服帖帖的吗?”
顾征思索了一下,抽了口烟,笑道:“齐总现在后院起着火呢,恐怕顾不上那位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