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牧认真地端详了江望一番,确认他的神态恢复了正常,这才收回手,移开了踩在江望胸口的脚,顺势坐在了他身边,问:“没事吧?”
心下多少松了一口气。
事发前他是察觉到了的。
江望感叹了那句“相当壮观”后,站在原地没多久就有些不对劲了。
定定地注视过来的目光非常火热,简直要把人烧出个洞来。火热倒是无所谓,问题是那个火热看起来不像是情.欲,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食欲。
正在这么想着,江望居然还真的咽口水了。和他说话也没有反应,状态怎么看都不对劲。
在那火辣辣的目光下他的手都已经悄悄地握住刀柄了,考虑着寻个空隙就把对方打昏。结果江望盯着他咽了咽口水,表情狰狞地变来变去后,突然就转身狂奔了出去。
那个速度愣是让他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
如果他的门派隐藏技能不是飞檐走壁的话,恐怕就真的来不及阻止江望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飞檐走壁其实用在赶路上也会速度很快。不过平常的时候,他大概也是达不到那时使用的速度的。
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已经飞了起来,不过随即他就紧跟着江望扑进了草棚,眼睁睁看着江望一把扑倒了那个村民,张口就要咬。
好在那时江望的动作不知为何凝滞了短短的一瞬间,让他还来得及扑过去,想也没想地把左臂拦在了江望面前,同时另一只手在江望后脑重重一击。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人情翻覆,亲密度-100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那时自己的潜意识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会做出那么傻乎乎的举动来。哪怕随便换个什么东西伸过去拦一拦也好吧。
如果当时拦过去的是刀鞘什么的,大概也不至于会弄成现在这样狼狈。果然还是受感情影响,干扰了判断吗。
感觉着断臂处持续传来的让人眼前发黑恨不得昏过去的疼痛,叶牧也只能在心底苦笑这变故来得太过措手不及。
当时面对拦在面前的手臂,江望是片刻都没有迟疑地狠狠一口咬住,迫不及待地开始贪婪地撕扯大嚼。后脑受到的那一下重击看起来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动作快得直到骨头的碎裂声传入耳中,叶牧才意识到自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
疼得让他几乎要当即惨叫出声。
好不容易咬住牙关把惨叫声咽回喉咙里,大概是痛到极致,反而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叶牧轻微地动了动左臂,判断出那咬合力绝对无法单凭蛮力挣脱后,自然而然地抬起另一只手,拔出了背上的长刀。
动作流畅,毫无迟疑。阳光照在雪亮的刀身上,反射出刺目的亮光。
是他想差了,江望既然已经成了尸鬼,想要像对待普通人那样设法击昏他,自然是行不通的。
他曾实验过,回复食物无法在移动时、战斗时和受到攻击时发挥治疗效果——这攻击甚至包括蚊虫叮咬。而且以眼下的情形,即使回复食物有效,也未必能在江望的撕咬下起到什么作用。左手似乎已经完全被吃掉了,不想办法解决现在的情形,等着他的是整个人被活生生吃掉的可能性。
更何况,凭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灼痛着,死死握住刀柄的手甚至暴起了青筋。叶牧神色莫测地看了埋头大嚼的江望一眼,扬起的长刀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终究还是迅疾地斩下!
血花飞溅,手中的刀一松,“当啷啷”地落在地上滚到了一旁,刀刃上一抹殷红的血色在阳光下无比醒目,迅速地沿着刀锋汇聚,融进了泥土里。
叶牧倒抽了一口冷气,疼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他慢慢地,慢慢地坐在地上,扭曲着表情从包裹里摸出一把红烧肉,胡乱地塞进了嘴里,努力地控制着喉咙吞咽下去。
他没有把握回复食物对这伤势能有几分效果,但这总归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简陋的草棚中,阳光从顶棚上照射下来,却没法让大量失血的人的身体温暖起来。血腥气弥漫的棚子里,桌子长凳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早已经被吓得昏迷过去的人身上,一个人伏在那里贪婪地啃食着,发出瘆人的咀嚼声,另一个人斜靠在一旁,原本左臂应该在的地方空荡荡的,是被利刃齐齐切断的痕迹,但却并没有血流出来。
紧接着,从那断臂处,就像破土而出的小苗般,有白色的骨茬慢慢冒出了头。
断臂生长的滋味叶牧是一点也不想回忆的,总归虽然谈不上痛,但也没有比疼痛的感觉好上多少。
比起平时的伤口恢复,骨骼的生长看起来要缓慢得多,叶牧吃掉了两盘红烧肉才将将长出了半根上臂的骨头。确认避免了流血致死的危机后,他撑着右臂站起身,去查看江望的情况。
咀嚼声似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不大温柔地一把将江望掀了过去,防备着江望暴起发难。但江望比起之前似乎意外地温顺……不,不如说是失神,很轻松地就被掀在了地上,倒在那里只顾着边咳边断断续续地笑着。
直起身的时候,因为丢了一边的手臂,没有掌握好平衡,一时踉跄重重地踹了那个村民一脚,带得那人的身体颤了一下。
叶牧也没在意这个。他压制住江望,看着那双眼睛,心沉了下去。
那绝对不是正常状态的样子。虽然有着神采,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带着一种阴郁的狂气。
他低声开口唤道:“江望?”
没有得到回应,江望眼下的状态似乎听不进任何声音。叶牧正打算想其他的方法,就被背后传来的尖利惨叫声大大刺激了一回耳朵。
不过和江望恢复了神智相比,这个就微不足道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先前江望是盯着他的时候流露出了“食欲”,担心贸然靠近会再次刺激到对方。叶牧真是很想把江望一把抱进怀里的。
他可再也不想见到江望露出刚才那样的眼神了。
江望坐了起来,定定地看了叶牧一眼,视线移开望向那边地上的一滩血肉碎末,在落在一旁的那把刀上停了停,最终才把目光落在了那半截兀自支棱着的断臂上。
他一声不吭地向那里伸出手,试探般地慢慢按在了叶牧的左肩上。
抬起眼看向叶牧,他说:“我没事。你的伤口虽然没流血,但还是需要处理一下。我这里有药可以暂时麻痹知觉……需要吗?”
声音平静温和,简直就让人疑心之前的疯狂和一瞬间的软弱,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一样。
但叶牧觉察得到他伸过手来时的迟疑。思考了一下,他决定实话实说:
“不用担心,胳膊应该还可以再长出来。”停顿了一下,他覆上那只冰冷的手,安抚地握住,“有些事,回去之后告诉你。”
他本来也没打算把自己的特异之处一直瞒下去。不过这种事情,他还真不太知道该怎么向江望说明。更何况,刚刚才经了那一番折腾,现在实在不算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江望看起来相当意外的样子,不过并没有追问下去。
“好啊。”他这样说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聊聊吧。”
他看了看叶牧,问:“你的伤势,现在能骑马吗?”
稍微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肩,叶牧答道:“没什么问题。”
除了偶尔会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幻肢痛外,伤口本身虽然因为露出的肉芽断骨看起来很可怖,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痛觉,不至于影响行动。只不过他短时间内着实是没办法在这里再吃得下肉了,所以还是留待回到镇上再完全恢复吧。
两人现在都是一身的狼狈,好在包裹里还有备用的斗篷,罩上也就看不出什么了。不过毕竟不大舒服,早点回去清洗掉比较好。
江望站起身,顺势握紧手把叶牧拉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松开手。
看着叶牧,他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抱歉,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我保证。”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的认真。
叶牧正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了一声长长的马嘶。
[当前]逐风:主人!主人!!你还好吗!
紧接着连踢带打地滚进来两大坨……
好吧,是他们两个的坐骑,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打起来了。
逐风看起来占着绝对的上风,怎奈敌方手段太下作,死死咬住逐风的尾巴毛不放,仗着身体庞大死命地往后坠着,任凭逐风怎么踢踹,脑袋上的黑布都掉下来,有鲜血流出来了都不松口。直到被逐风拖着进了草棚,看到江望,这才一下松了口,跛着脚费劲地站起来,乐颠颠地想凑过去。
被怒火冲天的逐风一蹄子给踹出了草棚,四蹄乱蹬好半天也站不起来。
逐风也不管它,惨嘶一声就凑了过来,一声接一声地嘶鸣着,听起来几乎像匹疯马。
[当前]逐风:主人!对不起!我来晚了!
[当前]逐风:流了好多血!主人你还好吗?
一颗马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半截断臂,眼睛里看起来都快泛起泪花儿了。
[私聊]你对逐风说:……我没事,别担心。
叶牧看了一眼逐风的尾巴,原本漂亮的金红色毛发被扯断了不少,隐隐渗出血来。
被一匹马关心……老实说,感觉挺奇怪的。他一直以来虽然从没把坐骑灵兽当成没有感情的物品,但也绝对没有当做过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就像在刚刚遇到危机的时候,他压根想都没想到过外面的逐风。
叶牧突然觉得有点难以直视逐风的目光,于是抬起手,帮它顺了顺鬃毛。
以后……再对它们好一点儿吧。
转头看到江望扶起了犹自在地上踢蹬的走兽,叶牧收回了逐风让它自行疗伤,走过去一手搭在江望的肩膀上,亲昵地说:“咱们共乘回去如何?”
咬了逐风尾巴的黑色走兽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和颜悦色的人类,没什么智商的脑子里很快就忘记了刚才没来由的恶寒,低头高兴地吃起地上的泥土来。
回到城镇,恢复了左臂,又泡了个热水澡后,叶牧总算是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没有立刻去找住在另一间客房的江望,而是披上斗篷出了门。
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后,他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小弄虽然不起眼,但是两边的店铺着实颇多,大多带着古色古香的岁月沉淀后的气息。走过一个拐角,一间小小的门面,外面一面棕色布旗书着一个“当”字,这就是叶牧此行的目的地了。
在店内逗留了一段时间后,他出门返回了旅舍。
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不过该确认的事情总算完成了。
他去比对了那些库存的尸骨,确认过果然大多都有着差异,而源自同一个人的两具尸骨也完全一样。这才放下了最后的心结。
尽管感情和感觉上都告诉他江望就是贺凉,他本身也已经认定了这样的事实。但那毕竟是出于他的猜想,确认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那具源自贺凉的尸骨,他稍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它留在了包裹里。
虽然见到它就会让他忆起贺凉惨白色皮肉翻卷的脸,但它亦陪伴着他度过了一段最伤怀的时光,让它跟着他,就当做是一个见证吧。
返回旅舍,径直走到江望的客房外,叶牧摘下兜帽,抬起右手敲了敲门,左手隐在斗篷中,垂在身侧,握紧拳又松开,不停地循环做着恢复。
泡了个热水澡,神经放松后,左臂比起刚长好时完全不能操控,一动就觉得钻心的疼的状态,已经恢复得好多了。除了在不经意的时候还会痛一下,基本上再没什么问题。至于那点儿心理障碍,叶牧相信他早晚可以克服的,不急于一时。
过了一会,门无声地打开了,江望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布衣,披散下来的黑发带着沐浴后的湿气。襟口随意地斜敞着,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他站在门口,目光自叶牧的左臂上一掠而过,什么都没说地侧身让开,让叶牧进门。
叶牧走进屋内,脱下斗篷,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圈这间不大的客房。
屋内四四方方,家什简单,不过一桌一椅一柜一床。江望那身黑甲已经拭净了血污,整齐地放在小柜上,泛着幽冷的光。桌上一壶一杯,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些许酒香。床铺平平整整,丝毫不乱,就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睡过一样——不,也许这是事实。
江望关上门,走回室内,坐在床上。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叶牧的左臂一番后,才开口问道:“你的左臂现在能动吗?”
叶牧摘下左手的手甲,向江望伸出手,掌心向上在他面前展开,说:“已经没事了。”
当时左臂的护甲几乎整个都破碎掉了,他只好用护甲制作重新做了个护腕出来,顺便把整套衣甲都修了修。这也让他发现了一个修理附带的效果——修理过后的整套衣甲,都像刚被制造出来那样新崭崭,简直要发着光了。上面沾染的血迹划痕灰尘什么的完全消失不见,比清洗过的还要干净。
江望的注意力倒没在这上面。他抬手握住叶牧的手,确认那是完好的,温暖的,灵活的之后,若无其事地握着垂下手放在膝盖上,看向叶牧,真心实意地说:“很神奇。”
他制止住了想要开口说话的叶牧,垂下眼思考了片刻后,微笑起来。
“在讲你自己的故事前,先听听我的故事吧。”
“你既然去过了安顺王府,想必多少也猜到了些什么。”
“王朝里,太子殿下和五皇子的势力,一直明争暗斗得厉害。论起血缘关系,我大约还能叫那位五皇子一声‘表弟’。”
“而安顺王简临……”江望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却没什么怨恨,相当平静的样子,“是我曾经的同僚。”
作者有话要说:活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发现我对药物以外的一样东西过敏,那就是——松仁玉米!
松子不过敏,玉米不过敏,为什么松仁玉米会过敏呢……这真是太神奇了p(⌒`q)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