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迦白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正准备和其他几个医生去食堂的时候,留意到楼梯旁的人影。
和同行的人简单交代了两句,他小跑着上前,弯下腰轻声询问:“阿姨,您怎么来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杭!”纪母惊喜地站起来,“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的?”杭迦白诧异,指了指走廊的另一头,“那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不耽误你。”纪母笑道,“上周在小区里看到个人很像你,小桐还不承认,我就偷偷翻了她的病历卡找到了这里。”
说着,纪母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往杭迦白手里塞,“小杭,这些钱你拿着。当年你们分开得太突然了,一下子断了联系,阿姨也找不着你。还晚了,别介意。”
“别别。”杭迦白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把信封重新还到了纪母手上,“这钱我不要。”
“怎么不要呢?”纪母急了,“当年要不是你,我和小桐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杭迦白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阿姨,这钱我不是借给你们的。我把你们当成家人,所以心甘情愿给你们这笔钱。”
“可你为了我们家的事,被小桐误会了那么多年。”纪母看着眼前清瘦俊朗的小伙子,只觉得替他委屈,“这几年,我好几次都想和她说……”
他薄唇微启,轻声说:“阿姨,都过去了,看到你们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纪母的眼底骤然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小杭,你对我们家小桐……还是挺关心的吧?”
杭迦白没回答,而从容温和的眼神却也没半点闪躲。
“阿姨明白了。”纪母欣慰地笑道,“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对吧?小杭,那这钱你还是收下,除非你是我女婿,不然我实在不能心安理得拿你的钱。”
他铁了心不要,就俯下身去无奈地说:“阿姨,您看这儿这么多人,咱们这样推来推去,八成要以为我收受贿赂了。您还是拿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好吗?”
这话纪母倒听得进去,马上讪讪地把钱收了回去,脸色还有些为难。“那……小杭,你方便留个电话给我么?”
“当然可以。”杭迦白接过纪母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还给她的时候又补充道:“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要是还钱的事,就算了。”
“诶,好。”纪母望着这个善良的小伙子,暗自觉得遗憾。
算一算,这两孩子也认识了十年,要是当时没分开的话……估计自己都已经当外婆了吧?
她无奈地笑笑,拒绝了杭迦白送她回去的提议:“我一会儿还要去附近看个朋友,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有空的话,欢迎来家里吃饭,就当是阿姨自己邀请你的。”
“好,谢谢阿姨。”
送走了纪桐的妈妈也差不多快到午休的时间了。医院食堂一到中午就人满为患,杭迦白到的时候,同伴在人群中朝他招手。
他端着饭菜刚坐下,就被内科的秦医生八卦:“杭迦白,上次你特地叫我帮忙送水果的那个姑娘是谁啊?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有点疑神疑鬼,我送她一袋猕猴桃,她差点就把我当坏人了。要是你女朋友的话,你直接送不就得了,干嘛要我掺和在里面?”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医生补充道,“还有在输液室里,大家都看到了,杭医生很紧张一个姑娘,把咱们院花小唐差点凶哭了。”
杭迦白认真想了想,不答反问:“我有凶她吗?”
“这我不清楚,反正小唐喜欢你是全院都知道的,你这么做啊是伤透她的心咯。”
“我对事不对人。”杭迦白仍是一本正经,“这次只是血液回流而已,可万一哪位病患出现了不适的症状,没有及时被发现,怎么办?”
“行了,你也别较真,咱们现在不是在说小唐这事。”秦医生又把话题带了回来,“那姑娘到底是你女朋友么?”
杭迦白没否认,只让他别多问,可桌上的人个个都从他清浅的笑容里瞧出了端倪。
“啊呀,咱们院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要心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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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周卿的事转给小萱以后,纪桐手头就空了一些。加上原先约了下午试婚纱的准新娘临时有事改时间,纪桐一整天都没什么事。
程煕看她无聊,就悄悄过来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我亲爱的小桐,这事儿你必须得帮我。”
纪桐被吓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倒吸了口凉气答道:“拜托你有话直说好吗?”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附耳轻轻说了句话,气得纪桐差点骂脏话。
她一拍桌子吼道:“买验孕棒这种事,你一大老爷们不合适去,我这样的花季少女就合适了?我特么连男朋友都没有啊!!”
“喂,小声点啊!”程煕拽了拽她,又心虚地环顾了一周,幸好没什么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姐姐,你都要奔三了,还花季少女,要点脸行吗?”
“你再这么出口伤人的话,就自己去买吧。”纪桐板着脸指了指门口。
“别别别!”程煕瞧见了些苗头,一把勾住她的胳膊,就差跪下了,“姐,你是我亲姐!青春美貌的花季少女,求求你帮我去买吧,我女朋友都快急死了!”
“真是的……”纪桐一脸嫌弃地抽出胳膊甩了甩,“话说,你女朋友多大啊?万一真有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们策划婚礼?经理八成能给你打折。”
“姐,你就别乌鸦嘴了行么?”程煕哭丧着脸,“我女朋友还在念大学呢!再说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婚姻套牢啊!”
纪桐蹙了蹙眉,“呸,禽兽!这么小都下得去手!”
“大学还小啊?”程煕一脸错愕,“你别告诉我,你大学的时候没有过?”
“……”纪桐忽然觉得把自己引进坑里了,心虚地别过脸看别处。
最后她不得不答应程煕的请求,其实也是不想待在那儿被他继续追问。
纪桐下意识觉得这人这事不靠谱,可转念想起当初的自己,又没了反驳的话。
她记得那是大二的暑假,家里水管坏了,纪母很反常地,请杭迦白帮忙收留她一阵子。那时候他在华新医院实习,住在附近的宿舍里。孤男寡女的,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她好像忘了那晚是怎么开始的,究竟是谁先主动亲吻了对方,却记得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和她哭着咬破嘴唇时,流淌进唇齿的血腥味。还有他若隐若现的喘息声,和额头滴下来掉进她眼里的汗水。她在杭迦白的怀里睡着,浑身酸痛,累得一动不能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杭迦白仍然以同样的姿势搂着她,手臂已经被她枕麻了。纪桐口还无遮拦地调戏他:“怎么了杭医生?发什么呆呀,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轻笑着,蓦地就吻了下来。
杭迦白不太会说话,明明有一肚子暖心的话想说,可他唯一想到的表达方式竟是:“桐桐,对不起。”
她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吓得脸色发青,问他究竟怎么了。这时他才红着脸解释道:“还没结婚,我们这样……不应该。”他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得很可爱。
纪桐捧腹大笑起来,顺势跟他闹:“那你以后,不许碰别人。”
“哪种碰?”
“任何碰都不行!”她得意地补充道,“连打麻将都不许碰!”
他被逼得哭笑不得:“那……病人呢?”
“女病人不行!”她想了想,又放宽了要求,“算了,漂亮的女病人不行!”
“好,我答应。”杭迦白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我觉得,只有你是漂亮的诶。”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偶尔,才会瞎猫撞上死耗子似地,讲出一句还算好听的情话。
那时候纪桐还成心搞怪,没羞没臊地抱着他脖子种了颗草莓以示主权,害得杭迦白去上班的时候好几次被人问到。不过他倒是淡定,每次都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解释:“这是皮下微血管由于某些原因破裂出血而形成的机械性紫斑。”
纪桐听到这说法以后,在他的怀里笑得人仰马翻,感慨原来白开水也有腹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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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对面的药店里那个鬼头鬼脑的背影似乎挺眼熟的,杭迦白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到里面那姑娘正一脸焦虑地左顾右盼。
他记得她从前就体弱多病,有时候还病急乱投医,什么药看都不看仔细就往嘴里塞,也不想想自家男朋友是学什么的。一想起这个,他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又生病了吗?”他忽然出现在后方,把纪桐吓得轻呼出声。
她脸色惨白,表情像见了鬼,双手紧攥着一小盒东西。
杭迦白顺势垂眸,看到盒子上的字,脸色也瞬间微变。
药店里的阿姨还在继续给她解释:“停经7到10天的时候验比较准确,最好选择早晨第一次排尿。”
纪桐低着头,小幅度点了点,迅速买了单,根本不敢看旁边杭迦白的脸色。
药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阿姨大概是闲太久了,看到纪桐惊慌失措的样子和杭迦白复杂的表情,就忍不住要说一说:“小伙子,看你相貌堂堂的,该不会是不负责任的人吧?”
纪桐吓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和他没关系。”
“不是他的问题?”老阿姨又八卦地看向她,“姑娘,是你不想要啊?”
柜台后的另一个阿姨也“啧啧”了两声,小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
纪桐正想解释,就听到边上熟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我太太只是在想,如果有的话,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太太?!
纪桐心虚地抬眸,却正对上某人淡然的笑意。
“哦,这样啊……”八卦的阿姨这才松了口气,“男孩女孩都好,要我看嘛,你们还年轻,过两年再生一个,一男一女最好。”
“对!回去好好验验,没有也不用着急。”柜台后的阿姨也上来安慰他们,“你们两基因这么好,将来的孩子肯定漂亮的。”
“……”
谢过了两位“热情”的阿姨,纪桐拿上东西,低着头疾步往门外赶,生怕又被叫住了说上一堆如何助孕的妙招。
她满脑子想着赶紧逃,却忘了旁边还有个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杭迦白握住了手腕往回带,他的声音比刚才清冷了几分:“纪桐,你跑什么?”
“我没跑啊。”她只好故作理直气壮,跟在他身边慢悠悠地走着,可每走一步心里都在咆哮,恨不得一回去就抽程熙几个大嘴巴。
杭迦白不经意似地低眸,重新问她:“你自己用吗?”
“帮同事买的。”纪桐趁机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又自言自语般小声念道,“我哪用得到啊……”
说完以后,她听到杭迦白轻声笑了:“我记得以前……”
他这话没往下说,可刚好提醒了纪桐。
那次冲动过后,她的大姨妈一直没来,也是这般疑神疑鬼,一会儿缠着杭迦白让他把脉,一会儿又让他从医院里偷两张试纸回来。她还在网上查了一大堆怀孕初期的症状,再和自己一一对应,觉得怎么看都完蛋。
杭迦白脑袋里的专业知识自然是充足的,只是用于实践,毕竟没有实实在在的化验结果来得精准。他知道自己当时控制得不错,还挺笃定不会出事的,可被这家伙三天两头的一惊一乍,心里竟也开始没底了。
于是,大晚上被她逼着下楼去药店买验孕棒。
回家递给她的时候,那满脸决绝的悲壮,像是视死如归要赶赴战场一样。
杭迦白不由觉得好笑,把她拉进怀里,俯身下去吻住了她的唇……
想到这,纪桐的脸蓦地通红,不敢被旁边的人看到自己的窘样,却又忍不住把目光悄悄探过去。
杭迦白走得很慢,正观察着周围的路况,唇畔同样噙着一抹隐隐的笑。
她不知道杭迦白想到了什么,可自己满脑子都是当时他附耳轻声说出的那句话。他从来都不善言辞,可在那个六神无主的时候,这句质朴的保证却轻易地把她慌错的心情变得温暖而熨帖起来——
“桐桐,别害怕,有什么事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