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若仙人不在了,山有名,又有何用!水尽管清澈幽碧,若龙不在了,其水也必将变得平庸起来。所以,沧桑的世间,总会随着物换星移而改变许多事情,并且世间任何事,都不是绝对,而绝对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就像这座高耸的君王山,时间走了,它还在。尽管当年事也想要随风而去,可是,随风而去的并非所有。比如:神秘的红叶龙!当一切的一切,并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在时间中隐藏起来时,生与死,聚与散,都将随着境况的改变而改变。高空坠落,时间滑过,而今李玄和段啸天的坠落将意味着什么?
棉絮般的云朵层叠在君王山间。君王山崖,雾气萦绕,山崖三面凌空,直如刀削斧劈,离地至少百余丈。不过,山崖虽险,却从来不曾阻止虬松昂扬的生命力,崖壁虽坚,松根依然能够根植其中,坚韧生长。挂在崖壁上的虬松,或一株独秀,或三两缠绵,从岩壁上探出身来,以万千姿态,翘望斗转星移,恒守岁月风霜。
坠落如此高崖,谁人又能生还?
李玄被段啸天死死抱紧,耳听林东图大喝一声:“要跳崖自尽么......”呼喊声中,左臂暴长,一把抓向李玄的衣衫后领。林东图出手虽快,却仍没抓住李玄衣衫半角,五指在他后颈一掠而过,被其下坠的惯性带动,差点随之跌落。而被段啸天死死抱住手脚的李玄,浑身动弹不得,只觉后颈一阵剧痛,急剧向崖下坠落。
这下坠之势端是劲急。刹那间,李玄只觉脑际空空,劲风扑面,耳畔风声巨响,山已不山,天已非天,云亦不云,万物瞬间颠倒反复,旋转飞动,衣衫烈烈作响,整个人犹如没了翅膀的雀鸟,尽管身在高空,却毫无回天希望。唉,眼见下坠之势无法挽回,李玄暗道:“苦也!看来这次真要如此仓促而痛快的死于此地了!”
人在坠落时总感觉时间很长,仿佛有几百年之久。其实若以速度计算,坠落的时间总是很短,可能只有一眨眼,一呼吸间,便可了却生命。生命脆弱,由此可见。
李玄闭目待毙,突觉‘轰’地一声,若霹雳响过头项,仿佛被海浪拍在柔软的沙滩,浑浑噩噩绝望中感觉自己的身体似被一大蓬物什阻挡了一下,蓦地高高弹起。要知下坠的力道超出想象,异常猛烈,绝非语言可以描述,可当一声巨响伴着‘喀喀’数声响过,二人已被弹起来了。这一弹起,突兀的不可想象,二人向上翻滚几下,又急速下坠,在这一弹一落的瞬间,段啸天已松开死死抱紧李玄的手。
世间奇幻之事多如牛毛,大多不可想象,虽有死而复生的传说,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有的存在,有的却来自人们的臆想。若是在以前,李玄绝不相信,一个人从百丈悬崖坠落还能大难不死,还能劫后存活。但让他不相信的事发生了,且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知昏迷多久,李玄慢慢醒来。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看见身体周遭白云流转,冷风萦绕耳畔,一轮淡日悠悠悬挂在蒙蒙山谷,忽明忽暗,犹如置身世间另一端。
李玄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疼痛的感觉让他清醒不少,但隆隆作响的脑际让他只清醒了片时,复又昏迷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只觉天地浮动不已,身心似游弋在碧波之中。这次醒来,已经能清晰感觉到四肢百骸钻心的疼痛,他费力的缓缓地抬起右手,狠狠在自己脸颊上掐了一把,疼痛再次传来,方知自己并未死去,一切并非在梦中。自己没有在梦中,难道是在阎王地府么?可是明明有疼痛的感觉啊!他定了定心神,确定自己还活着!自己没有死去,真的活着。
略略清醒片刻,李玄看了看冰冷灰白的崖壁,已明白自己与段啸天从崖顶坠落时被崖壁上一株横空生长的虬松阻隔了一下,向上弹起时,卸去了大半下坠的力道,而在这一过程中,段啸天松开了双臂,也失了方向,独自向崖下跌落,他自己却被弹起,在落下时,落到了崖壁虬松右下方约有七八尺远的另一株连体虬松上。
不知躺了许久,李玄自觉清醒许多,忍着浑身的疼痛,试图坐起来,但还未完全坐起,再次看了看崖壁周遭,却被惊得几乎把持不住。原来他落身的这株连体双松,横生于岩壁的一道缝隙,松身向外探出十几尺远。虬松最粗的松干尽管只有成人臂根似地,但松干蟠曲遒劲,如一篷向上仰生的小伞,自己正落在这小伞上。
大自然的力量都是互依互存,互生互抵,休戚与共。突出崖壁的双松根植于崖壁,不知历经几百年久,其根又坚又韧,遒劲老辣,不惧风霜侵蚀,深扎于岩壁的缝隙,看上去,用于维系沉重的松冠倒还尚可,可要承受李玄巨大坠落的力道,或许艰难。可它还是救了李玄一命!难道时间隐含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李玄心下惊异,仔细看去,见一种不知名的阔叶藤蔓自缝隙中蜿蜒生出,长势虽不甚旺盛,但筋骨老道。这些韧性十足的藤蔓纠结缠绕在崖壁虬松上,犹如高桥拉索般扯住松干及沉重的树冠,因此李玄能留命悬空的崖松上,亦是这株藤蔓缠绕之功。
他胆颤心惊的打量完自己在虬松上的情势,心下暗呼:“幸是这虬松与藤蔓相互依存,缠绕生长,若非如此,我可真难免身死,尸骨无存......”但这种欣喜念头只是一掠便过,立时又忧上心来,他暗暗道:“苦也!如今我落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如何才能脱得了身?若自己一直待在松冠上脱身不得,单单是饥饿一事,亦会让自己死于此处啊!”越想越心乱如麻,正悲叹不已,却听呼的一声,山崖间狂风劲起,一股腥臭怪异充满杀气的气息随风而至,充斥在山崖间。
说来奇怪,这怪异的山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短暂之后,山间雾气便开始氤氲不绝,适才松摇叶动的险情瞬间恢复了平静,原本抖动不安的崖壁也莫名安静下来。
一切从炼狱骤然到了仙境,胆颤心惊在瞬间无影无踪。
人,生来到这世间,总会遇到不如意之事,正所谓是,人生不如意总十之八九。生来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生死之事,已不能简单地用不如意、不顺心几个字代表。不过,人一生中,除了生与死、顺心与不如意外,还有奇迹。可什么又是奇迹呢?奇迹便是生死之间,意想不到。当死时未死,最落魄之时突遇转机,这便是奇迹。奇迹很神奇,也很虚无,能想到,不一定能得到。而且,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总存在奇迹,但在生死关头,总期冀奇迹发生。奇迹,只一次便足矣。
李玄平息心情,暗自奇怪这风来的怪异,抬眼四处打量,见此地距离崖顶不知有几十丈远,而若到崖底,那就更远了。倘若山间再次骤起狂风,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必会坠落。他小心翼翼将身体反转过来,双脚蹬紧树干,死死地搂紧松冠,不敢有任何动作,任凭身心随风浮动。但只过了一会,便觉得胸口烦恶,几欲呕吐,暗道:“这样上下浮动,生死不己,终究不是办法......”思前想后却又无计可施,眼见日渐西斜,忧愁之心更甚。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腹中开始咕咕作响。
想来自昨晚黄昏被段啸天下了软筋散的迷药后,至今再也没有食过任何东西,这时候饿起来当真痛苦不堪。但山崖岂会有东西可以果腹?想着或许就此眼睁睁的目睹自己殒命此地,不由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压抑的情绪,仰天泪水长流。
泪水很咸,咸中带着苦涩。
要知他性格原本豁达不羁,不致如此脆弱,纵使先前段啸天以刀相胁、诸葛东方狠辣偷袭、林东图威逼利诱都不曾让他有半分悲伤或退缩,但如今情势确是到了进退维谷之境地,置身在上不得、下不去、离不了、落不下的情势中,又有谁能抑制住自己!困境中放声大哭,虽不能解决窘境,却可让悲愤之心得以宣泄慰藉。
一番痛哭作罢,李玄心情好了许多,收起悲伤心情,深纳缓吐一番,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他忍不住再次打量目下身处之境,见双松树干斜斜向上生长,树冠像个向天的罗锅,无言无语仰望着岁月,而与虬松纠缠在一起的阔叶藤萝,尽管不茂盛,但凌乱丛生的根茎却遮住了大半个裂隙。裂隙有多深?透过枝蔓,李玄依稀看出裂隙高约十几尺,宽处可容身进去。似乎有风从裂隙中吹出,藤萝阔叶不住摆动着摇曳着。李玄见此,突然想到早先与段啸天跌入地穴的情景,心下暗喜道:“有风吹出的裂隙难道会通往别处吗......管不了那么多了......裂隙虽是狭窄,但若能进去,倒可容身避风,总之比悬在半空好多了。”正思量间,隐约发现丛生的藤条阔叶间似乎藏有几枚红色的野果。瞬间这一发现,已让他兴奋起来。
没有比饥饿时看到食物更让人兴奋地事情。
心情慌乱,总会令情势复杂,而头脑冷静,却可得到收获意外。李玄缓缓起身,顺着摇摆不定的松干慢慢爬到崖壁处,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向上探了探身,见可以扯住藤萝,便慢慢爬上去将身子探进裂隙。可是裂隙处的藤萝与松根纠缠太甚,李玄正想拔剑斩断松根藤枝,这才发现段啸天坠崖前交给自己的竹管仍握在手中。
看到竹管,李玄不知是喜是忧,心道:“若非与段啸天在客来喜巧遇,自己哪能落到如此境地?福也,祸也......”他揣好竹管,用长剑拨开阔叶藤萝,心下不禁一阵狂喜,原来在阔叶藤萝中确有数十枚红油油的果子。这些果子晶莹透亮,每两枚生在一起,形如婴儿攥紧的拳头,看上去果皮很薄,鲜艳欲滴,未至近前,竟隐隐有清奇无比的香息传来。饥不择食。李玄想也没想,便将半个身子附依在岩壁裂隙,拨开阔叶,摘下一枚红果,大嚼起来。红果入口,竟然甘润多汁,冰凉脆甜,是自己从未食过的甘味。他一口气吃罢四五枚果子,力气已恢复许多。
进了岩壁裂隙,眼前立时暗了许多。李玄闭目片刻,调匀呼吸,再次睁开双眼,已能看清裂隙中的情势。这裂隙入口很窄,虽然仅容一人通过,却很深,等他摸索着向前走了三十余步,情势才豁然开朗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李玄几乎不能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原来裂隙尽头竟是一处高约两丈,宽约七八丈的原始洞穴。
原始洞穴不知何年何月形成,加之入口裂隙狭窄,因此光线到了这里已变的若有若无。
李玄努力张大眼睛,细观洞内情势,隐约觉得洞内似有人居的布局陈设。他呆呆的伫立半晌,又回到裂隙入口,折了几节松枝干藤回到洞内。松枝点燃,洞内立时亮堂起来,暖暖的光影闪耀在洞内石壁上,让人恍如隔世。洞内确是有人住过。
一张石床,一个软草编制的朽烂的蒲团,一个摆着十几本线装书却蒙着厚厚尘埃的简易书架,一把木椅,一个木盆,一个石窝窝做成的,只有拳头大小的香炉,粗糙的石桌上一把简单的牛角梳子,一柄佛尘......尽管洞内四处都覆盖了厚厚积尘,让人分辨不出这里荒芜了多少年头,但从这些物什却能看出,昔日居洞之人一定是个女子。李玄愈看愈讶疑丛生,这孤绝于世的洞内为何会出现生存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