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邢柏川 0.1(1 / 1)

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煮牛奶。

最近天气转凉,每天早上我都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煮好牛奶,做好早餐,然后去叫爸妈。

他们二老来这边跟我一起住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不能很好的适应这边的生活,人啊,岁数大了适应能力也渐渐变差,总怀念以前的日子,每当我爸说起他那几个好哥们儿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愧疚,接他们过来是觉得我跟我弟都常年不在他们身边,来了之后我能多陪陪他们,这边环境也更好些,却没想到,其实这么做彻底打乱了他们原本的生活,人越老越需要陪伴,也越需要伙伴,他们在这边除了我谁都不认识,出个门走怕走丢了给我添麻烦,整天小心翼翼,并不开心,这件事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计划着在家里吃顿火锅,我爸前几天还说想念老家的铜锅火锅。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是跑着去接的,生怕它吵醒浅眠的爸妈。

我不得不庆幸对方打来的时候二老不在电话边,也庆幸接完电话之后我不需要立刻面对他们,否则,此刻坐在警察局的一定不止我自己,还有崩溃大哭不敢相信事实的爸妈。

说到不敢相信事实,我也一样。

他们告诉我我弟死了,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或者国内盛行的诈骗手段,嗯嗯啊啊地应着对方,挂了电话我还骂了句脏话。

我不喜欢有人用我家人的健康和生命开玩笑,不是不喜欢,是憎恶。

我像往常一样将早餐摆好,然后去叫爸妈。

吃早饭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们刚刚的那个电话,无聊又充满恶意的玩笑,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之后我出门去公司,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拿起手机给柏林发了条微信。

他昨天还在说想来看看我们,因为我移民之后他还没来过,新搬的这个家他只在照片里看到过。

因为时差,我问他是不是又在忙,可直到我到了公司开完会他也没有回复我。

这是很少见的,除非他真的忙到连手机都没有时间看。

回到办公室,我想起早上的那个电话,竟然有些慌了神。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不该去想我弟会不会真的出了事,他那么大个人了,肯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从小到大,柏林都没让家人担心过。

直到中午,我看了下时间,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下班了,我打电话过去,加班这种事其实很常见,但因为之前的电话弄得我有些心神不宁。

接电话的不是柏林,他说他叫李江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骗过父母然后保持冷静登上飞机的。

隔山隔水的那一边,他们都在告诉我一个事实:我弟死了。

李江洛这个名字我听过很多遍,每一次都是从我弟弟的口中听来的。

这一次,他自己说出名字,还有那句黑色的死亡通知。

我还是不相信的,并且认定了这是一个恶作剧,但我知道,我必须当面去戳破这可耻的玩笑,我不能告诉爸妈,我要立刻回国。

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没有一分钟它可以集中精力去想事情。

我不能想,不能琢磨,只能放空。

这是第一次,我回国,却没有满心欢喜。

一路上我都很暴躁,这并不是我一贯的作风。

我自信是个有教养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能保持风度,但这一天我没有做到。

我抱怨邻座的孩子在哭,抱怨飞机落地延误,抱怨取行李的人太多,抱怨这个抱怨那个。

我无法平心静气,我想,等我看见邢柏林那臭小子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可我的自欺行为在看见机场新闻时彻底被撕碎了,我驻足只有一分钟,但那新闻主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颗坚硬冰凉的子弹打穿了我的心脏。

它在猛烈跳动几下之后彻底冻结了,就像蜡烛,燃尽之前奋力挣扎,最后还是逃不过熄灭的宿命。

没办法再骗自己了,我握着行李箱的手都在发抖。

那个兔崽子还说等圣诞节去看我们,让我准备一棵大点儿的圣诞树。

还有不到两个月,约定好的事他就这么爽约了。

我不能原谅他。

咬着牙往外走,我得知道真相,我弟到底怎么了,我必须要知道。

外面有人在等我,不出意外那就是李江洛。

我没有看过他的照片,柏林说要保持神秘感,以后见面的时候才会有更大的惊喜。

他把李江洛夸得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样样都好,又很爱他。

他不止一次说过想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我是支持的,虽然没见过李江洛,但只要我弟过得好,只要他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拖着行李走过去,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低着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太瘦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似乎会被这秋天的大风刮走。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李江洛。

通过柏林无数次的语言描述,李江洛应该是个穿着白色T恤背着双肩包一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可爱小虎牙的阳光男孩,柏林曾经说:“那次我加班,江洛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等我,大半夜我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他,穿着深蓝色的毛衣,低头看着书,哥,你知道什么叫岁月静好不?”

这样的人应该是温暖的,像冬日里的小太阳。

可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是,这个真实的李江洛脸色惨白,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憔悴得像是个瘾君子。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形容他,毕竟这是我弟弟的爱人。

可是没办法,我在怀疑他。

我怀疑,我弟的死跟他有关。

那个警察很奇怪。

李江洛带着我去了警局,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再一次被子弹打得体无完肤。

体检报告还没出来,我想痛斥他们的办事效率,但忍住了。

我很急,急切地想知道关于我弟弟的一切,他的死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敢仔细看那些照片,死亡现场,记录着我弟弟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的姿态。

并不帅气,不是他该有的样子。

如果他此刻能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骂他,然后告诉他他让我多难过。

我们是双胞胎,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左边眼皮上有一颗痣,而我的长在右侧眼眉的中间,有很多年里,家里的长辈们和我们的同学老师,都是以此来分辨我们兄弟二人。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增长和生活轨迹的变化,我们俩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从脾/□□好到穿衣风格都有了很大的不同,我妈经常会说我太老气,我们俩站在一起,就好像我大了柏林三五岁。

从前我们喜欢比身高,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每年聚在一起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背对背站着,然后看他有没有长高。

我比他高三公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我被风吹得头疼,我想,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跟我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的人了,也再没有一个人拉着我叫我“哥”然后笑嘻嘻地跟我比身高。

我最爱的弟弟,他的血干涸在那深色的地毯上,我恨不得一把刀划破我的动脉用我的血去温暖他,可是没用,我来晚了。

走在前面的人始终沉默寡言,看着那背影我格外的怨恨,我弟弟曾说李江洛是他在这边唯一的家人,现在,他死在了这个家人的面前。

那背影很单薄,看起来很可怜,但如果我手里有一把刀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照顾好我弟弟,为什么让他发生这样的事。

我要跟李江洛谈谈,关于他跟柏林之间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那个警察问我我弟有没有可能自杀,这个问题很可笑,我太了解柏林了,他热爱生活,也热爱着他生活中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那警察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我不懂的东西,我问他李江洛有多大的嫌疑,他没说话,起身送我出来。

其实不用他说,发生这种事,第一个要怀疑的当然就是李江洛。

“等一下方便聊聊吗?”

“好。”

我跟着李江洛去了酒店,现在他也住在这边,因为家里被封锁了,没办法住人。

他给我办好了入住手续,我们一起进了我的房间。

他关门的一瞬间我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将手里的行李箱狠狠一摔,一步过去就将他抵在了门上。

我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着牙看他。

他像是受了惊,红着眼看我。

看着看着就掉下了眼泪。

他哭什么,我亲弟弟死了我还没哭,他有什么可哭的。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眼看着他止不住地流眼泪,然后咬住嘴唇,直到他将自己的嘴唇咬破,流了血,我才终于放开手。

他没走,顺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抱膝。

我听见他的呜咽声,然后站在他旁边,仰着头,可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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