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才听到婢女说皇后已经梳洗完毕,,召她们进去。
“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千岁。”
不是什么三跪九叩的大礼,钱氏云氏都是命妇,每年进宫请安的次数绝对不少,以郭家的地位,皇后对她们自然也很熟悉。
“平身,坐吧,”姜皇后随意地挥挥手,“说起来你们也有许久未曾进宫请安了,没想到今日却是本宫出宫相见。”
“回娘娘,前段时间忙着小弟的婚事,未曾进宫请安,望娘娘勿怪。”钱氏显得不卑不亢的,皇后与她说家常,她也不需要姿态摆的太低,毕竟这里不是朝阳宫。
“本宫亦有所耳闻,听说定的是敦肃侯府嫡女?那孩子本宫还见过,你的眼光倒也不错,只是怎么老三还未定亲,便先给老四定了?”姜皇后带着几分随意地说道。
钱氏笑道:“男婚女嫁也得两边愿意不是,人家看上老四,难道臣妇还能硬给她塞个老三不成?”
姜皇后听着也很配合松了神色,“话虽这样说,长幼顺序不可乱,还是得早些定下来,”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了云氏,“你这个做二嫂的也得上点心呐,也帮着看着点,若是你们都找不着,可来找本宫,本宫必不会选个差的。”
钱氏听着这话愣了一下,“若是到时候真找不着,必来叨扰娘娘。”
表面上的客套话自然是要来一下的,可惜郭家素来不大喜欢与皇家结亲,当年越帝欲将公主尚给郭顺,郭顺随后却将一介商贾之女明媒正娶抬进了门,自那以后,越帝便再没想着主动赐什么婚给郭家了。当然郭舒和郭裳都是自己去求来的你情我愿的,越帝也乐得成人之美。但说到底,钱氏不大愿意让皇后赐婚,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未来极有可能会有两宫太后,现在就掺和进去不大符合郭家的处事原则。
当然,皇后也没再提此事,聊了一会家常,便准备起身回宫,毕竟过夜是一回事,过了夜还留下来吃中饭,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起来这郡主都快成我皇家的媳妇了,本宫都还没好好和郡主说会话呢。”
郭舒本来默默坐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突然被提到猛然一惊看着姜皇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宫瞧这郡主甚合眼缘,不知郡主可愿进宫陪本宫说几天话?”皇后笑道。
郭舒眼皮子一跳,这不是询问,而是懿旨。哪怕现在的皇后大不如前,但她仍然是皇后,她说出来的话,仍是天下人都要奉行的懿旨,没有拒绝的余地。
“臣女谢娘娘抬爱,这是臣女的荣幸,臣女谢娘娘恩典。”郭舒很配合地谢恩,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这让皇后很满意,随后又聊了两句,便起驾回宫。
六马开道,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即使没有仪仗,街上的人也都纷纷避行,一路上畅通无阻。
然而,即使坐在车里,郭舒也能感觉出来也并非是通往皇宫的道路,至于要去的地方,郭舒心里已经有点猜测了。
果然,听着侍卫请安的声音,郭舒撩开帘子,看着这满园雕梁画栋的荒凉景象,郭舒闭了闭眼,时间太长了,长到郭舒以为可以忽视忘掉。
“哈哈哈,你们都抓不到我......哈哈哈,朕是皇帝----尔等都是蝼蚁,蝼蚁----不!!别杀我,别杀我......”尖锐而又疯疯癫癫的声音从花园的尽头传来。
越听这声音,郭舒的脸就越白。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皇后下了辇,郭舒自然不可能继续稳坐钓鱼台。等疯癫的人影冲到眼前的时候,却又好像清醒了过来,站在那里,宛如痴呆一般,似乎在喃喃道:“母后......母后......”随后又拍掌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母后来看我了,母后来看我了,吃的......吃的......”说着便像一条狗一般跪着爬过来,伸出舌头,亲昵地蹭了蹭皇后的衣角,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透露着讨好的神色,仿佛之前疯疯癫癫不是他一般。
皇后的眼中的泪光闪动,撇过头去,像是不忍,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调整了一番心绪,从泪光中挤出一个慈母的微笑,“嗯,我来了,小荃开不开心?”
地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吐舌头的姿势,用力地点点头,仿佛他真的是一条狗一般,又转瞬收起来,眼睛里也好像清醒了点,“吃的,母后,吃的......”
他谁也不认识了,连他的母亲,一并不认识了。在他的眼里,“母后”这两个字仅仅只等于“吃的”,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好”字。曾经聪慧明理的太子殿下,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这才是废太子的真正原因,一个国家不可能允许一个傻子,一个疯子成为皇帝,无关宠爱,无关立场,甚至无关党争。至此,楚王谋反最背后的原因也浮出水面----作为政敌的皇子,是最有能力最有可能做到的人,可不就是他么!
“好好,吃的,来,小荃到这里来,到这里哦,这里好多吃的。”皇后牵着萧恒荃的手,来到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旁边。一看见吃的,萧恒荃想也不想,直接扑了上去,用手抓着一坨东西,不管是菜还是糕点皆往嘴里塞,混杂成一团。
而皇后始终用慈母的眼光看着他,时不时在他快要被噎住的时候递上一杯水。东西很快见了底,直到最后一滴油都被舔干净的时候,萧恒荃像是吃饱了,不知为何又“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随即又像是被掐断了电一般,一切戛然而止。像是一尊雕塑,静止不动,再无任何动静。皇后像是习惯了一般,牵着萧恒荃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破败的寝宫。
郭舒似是不忍心,除了开始看了一眼之外,始终低着头,眸子低垂让人看不出什么,跟上来的,只有两个内侍,年龄颇大了,但却是忠心耿耿的,将萧恒荃照顾得也很好。萧恒荃身上的衣服虽然有点脏,但却整整齐齐,面容也很干净,依旧还有几分白胖的样子。
寝宫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张床,一床被子,还在夏日里,被子也不厚,房间中央放着一盆冰依旧丝丝散发着凉意,边边角角的地方全都被包了起来,没有瓷器,金器,甚至不见一点尖锐的东西。但有一点,就是干净。
萧恒荃没有一丝反抗,被乖乖拉到床上,任由皇后给他盖上被子。一个身着素净的女子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悄悄跪在门口。
“罪妇参见皇后娘娘。”
声音从郭舒身后传来,郭舒一颤,让开位子,但皇后依旧不紧不慢,低声哼着童谣,直到确认萧恒荃真的已经彻底睡着之后,才慢慢走到那女人身边,亲手将她们扶了起来。
“不必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皇后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扭过头深呼吸几口,再又重新恢复成了那个端庄的国母。
郭舒打量着这个废太子妃,虽然穿的一般,但身上却干净整洁,手上和脖子上隐隐有青紫块,白净的手上还有被挑破的水泡,以及几道小小地划口,身上还有一股隐隐的油烟柴鑫味道,眼底还有一点淤青和明显疲累的眼睛,但脸色还是红润的。两个孩子则只有一股书墨的清爽味道,但是却并不瘦弱,白白胖胖的的样子却又显得很懂事,拘谨地站在一边。显然,他们承受了他们这个年纪难以承受的变故。
太子妃带着体面地微笑说道:“罪妇不辛苦,只是希望母后好好保重身体才是,看着母后似乎轻减了些,”又转头看着郭舒,“还未敢问这位是?”
“臣女郭舒,见过太子妃娘娘。”郭舒接过话头,还微微福了个礼。但太子妃侧身并未受这个礼,还郑重地福身行礼:“罪妇见过安贞郡主,戴罪之身,承不起郡主的礼,还望郡主莫要折煞罪妇了。”
郭舒笑道,“大嫂言重了。”郭舒笑着蹲下来看着两个孩子,庆幸自己因为要给皇后请安,钱氏硬给郭舒戴了一对镯子,配齐了首饰,要不然这会儿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
褪下手中的一对白玉镯子,往两个孩子手上便套去。两个孩子乌溜溜地看着太子妃,却是皇后点了个头,两个孩子才伸出手来。
镯子明显大了,但两个孩子像是得了个不得了的珍贵玩具,虽然绷着脸,却难掩喜色,连看郭舒都多了一点善意和微微讨好之意。两个孩子的样子落在太子妃眼里,却是难掩的心酸。原本这样的东西,是随便都有不稀罕的,如今......
皇后对着太子妃说道:“安贞郡主被赐婚给了徐王,叫你一声大嫂合乎礼数。”
“是。”太子妃始终不肯失了礼数,也没有应郭舒的那声大嫂。
“两个孩子还好么?功课可有落下。”皇后像是拉家常,两个内侍将孩子拉了下去,手里还提着另一个食盒,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还好,只是罪妇学问不好,臻儿的问题罪妇有时答不上来,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只能靠臻儿自己,说来有些惭愧。”
皇后跟太子妃一边走一边拉着家常,诺大的东宫,似乎除了这几人便再无其他,不管是下人还是曾经的侍妾等等,如今都被遣散了无踪迹,不知所踪。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废太子妃居然还能打起精神照顾两个孩子和一个已经疯掉的废太子,仅仅是这份心性,就不禁让郭舒对其高看一眼。
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能俯下身段做家务活,还能在劳碌之余仍然不忘教导孩子,这样的人,不管到了哪里,哪怕低进尘埃里,她也能给你长出一朵嫩芽出来。她越是坚韧,越是坦荡,反而越能激起越帝的愧疚之心,不然,光靠皇后的关照,这个被封禁的东宫绝不是现在这样。
快走到门口,放着的生活用品还在往里搬,东西不多,但却只有两个人在搬,其中一个还是一个看着年龄颇大的宫女。郭舒低着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就像她好像一直跟在后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