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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肉球王不喝皱皱眉:“你这小孩儿,不但办事缺德,嘴也挺损!”

“怎么说话哪你?谁缺德啊?我和花花好好地在这儿过夜,你们来抢我的地盘,还把我们俩撞个跟头,还指望我管你们两位叫大爷啊?”少年回嘴。

张不吃乐了:“别说大爷,你就算叫爷爷都没用!喂,你眼珠用不着转来转去,这雁合塔,你是逃不出去的!”

少年也不害怕,揉揉鼻子:“别废话了,赶紧说正事。本大爷又没偷你们家的东西,花花也没拐走你们家的猪,你们找本大爷麻烦干吗?”

张不吃一直笑眯眯的脸突然一冷:“你是本月初一来的青阳城,今天是十六,刚好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贺家庄毛大牙家的饭锅被扔进猪粪里,黄叶埔子的孙寡妇丢了十二只鸡,赵员外突然被一条街的狗咬得满世界跑,醉红轩的醉红姑娘半夜被绑走,丢进河里泡了多半宿,城里南北杂货店不见了五篓上好的京城蜜饯——那可是五篓甜食啊,怎么没把你齁死呢……”

他屈着手指算了算:“大小一共三十一件,是你干的,没错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了?”那少年嘴极硬,打定了主意死不认账!

王不喝冷笑一声:“如果没有猜错,那只鸡,就是你从孙寡妇家偷的吧?”指指扔在塔角的一堆鸡毛。

“鸡毛上写着孙寡妇呢?你说它是孙家的,叫它让它答应啊!”

这无赖居然如此强词夺理,王不喝脸上隐隐有了怒色,不过他还真没有本事让那鸡毛承认自己姓孙,忍了又忍,道:“今天大闹桃花渡,无数人在场,这个,你否认不了吧?”

少年理直气壮:“我干吗否认啊!那就是我干的怎么着?那个胭脂齐的胖婆娘,居然敢踹我家花花,爷爷没剁了她的狗蹄子,是便宜的!送几桶‘黄金’算是关照她的生意!”

“胭脂斋!”张不吃纠正道。

“我管它叫什么!”少年很不屑,“原来,你们是胭脂齐的龟公啊!”

“放屁!”王不喝一巴掌拍过来,这牙尖嘴利的无赖居然当他们是龟公,非打掉他两颗牙,让他知道厉害。

少年往下一缩,巴掌从头顶掠过,虽然没被打到,破帽子却被扇飞了,一头乱发顿时炸了开来,他大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瞄着门口准备夺门而逃。然而看到外面的某件东西,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

张不吃哈哈一笑:“小子,你嘴不是挺硬的嘛,这就怕了?”

少年勉强笑了笑,颤抖地抬起手,指指塔门处:“后……后面……”

张不吃笑道:“少来!老子是老江湖了,才不上当!你乖乖地趴在这儿,让老子揍你一顿,然后滚出青阳城,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大笑着,五指抓向少年,半途之中,身形突然向后疾射,虽然身体庞大,但却轻如纸鹤。

与此同时,王不喝也动了,一掌挥去,将木窗劈开,积年尘土中,胖大的身体已穿窗而出。

他们一动,少年也动了。

他在“花花”的屁股上轻踢一脚。“花花”甚是机灵,掉头钻进稻草丛里。少年迅速将其遮盖好,就地一滚,抱着头缩到一个攻击不到的死角,只露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向外看。

雁合塔外,有一棵高高的松树,树杈上,倒挂着两具小小的尸体,只有尸身,头却不见了,看样子死去已经半天,血都喷尽了,从腔子流下来的血已成滴状。

看衣着,这正是刚才送吃喝的那对童子。

张不吃站在尸体前,手里握着一对短钩,一张胖脸上,五官已然舒展开,脸上的表情有愤怒,有悲伤,还有恐惧。

这两个孩子才十三岁,是他和王不喝抚养长大的弃婴,平时聪明伶俐、勤奋向上,如今,却被人斩首之后倒悬在树上……

身后,传来风吹衣袂的声音。

他霍然转身,三丈外,站着一个黑衣人。中等身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脸也被一块黑巾罩得严严的,肩上扛着一口无鞘的破风刀。

薄薄的刀背,弯曲的刀柄,刀锋映着月色,明明是春夜,却令人感觉到秋水的寒。

张不吃忽然冷笑:“阁下何人?”

那黑衣人一语不发,只是木然地盯着他肥胖的颈子,似乎在寻找合适的部位下刀。

那目光如蛇目般阴沉,张不吃感觉颈上有些发凉,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阁下可是冲着俺兄弟来的?”

那黑衣人仍然没有开口。

夜很静。

只有血从高处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张不吃握紧双钩,心里微乱:这么半天,怎么兄弟王不喝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

他突然跃起,向前冲了过去,一招“披缁削发”,连人带钩向黑衣人攻去。人尚在空中,突觉左足一紧,被什么缠住了,然后被一股大力向下扯去。

张不吃落地之后就势一滚,左手钩一搅,钩身被一条黑色鞭子绕住。两下一用力,那条鞭如活的一般,突然一抖,他的左钩已脱手而飞,但总算缠足的鞭梢也解开了。

空地之中,缓缓地现出四条人影,同样的打扮,黑衣、黑巾,只是武器不同,除了这个用刀的,还有用鞭、用锤和空手的。

张不吃心中暗惊,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他与他们尚未交手,但凭刚才那一鞭的力道已可确定,自己不是对手。假设这几人功力相若,那么,一个人他或者勉强可以应付;如果两个,就必败无疑;三个,逃都逃不掉;而四个,便只有闭目等死的份,连生死挣扎都可以省了。

兄弟王不喝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下,此时声息皆无,只怕已遭不测!

张不吃心里一痛。

不吃不喝兄弟,在江湖里也许是无名小卒,可在青阳城却是响当当的名号。

哥俩从六岁就在青阳城的大街小巷厮混,不论是急人之难,还是扶危救困,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至今,已经近三十年了吧?

三十年来,兄弟两人一起受过冻挨过饿,也一起分享过好吃好喝,被人骂过打过,也被人爱过敬过,这样的人生也算快意,倒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他们兄弟虽不足惜,这批黑衣人人来历诡异,却不得不防……

心念电转间,张不吃喘息着抬起头来,哑声问道:“我兄弟呢?”

一个庞大的身躯“咕咚”一声落在他的面前,头颅已碎,胸腹已被破开,五脏外流,溅出来的血却仍是热的。

张不吃伸手抚着尸体,眼中热泪盈眶:“好兄弟,哥哥对不住你!”

大喝一声击在王不喝的尸身上,那尸体向几个黑衣人袭去。张不吃身形暴起,人已向右方的一个池塘撤去。然只奔出三五丈远,后背便中了重重的一拳。

他张嘴吐出一口血,顾不得理会,借着拳力又向前冲出数步,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竹管掷上天空。

寂静的夜里,竹管冲天而起,发出高亢奇异的尖啸声。

一把刀自张不吃的肩部劈下,他的武器脱手而飞,接着右臂连着半片肋骨也飞了出去。

张不吃在荒草地上滚了几滚,仰面向天,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他的兄弟虽然死了,但是仍然帮他赢得了一点时间。而这一瞬间的延迟,已足够他放出特制的报警焰火。

他眸子里最后的残象,是夜空之中,那绽放满天的金色烟花。

现在,接天水屿的兄弟们,应该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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