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颜鸾气急,手猛的扣住迟衡的背,想来个就地反击。
谁知才狠狠一扣,一手黏腻。
鲜红的血。
望着一手的血,颜鸾一怔,想起刚受过笞打重伤的迟衡后背才结上痂。这么一搏斗,想必背上的伤口全部裂开了,而地上已经洒落了好几滴鲜血。再看迟衡,满脸通红神情悲伤,不是气势汹汹的行凶者,反而跟落败者一般悲伤。
颜鸾心一软,搏斗停了下来。
迟衡掐住颜鸾的手臂,见他不再动了,心中又喜又悲,缓缓将脸埋在颜鸾颈窝,拥抱,令人泫然欲滴。他一直尊敬颜鸾,尊敬而渴望亲近,渴望没有任何距离。
迟衡从不曾想过会让颜鸾愤怒,也从不曾想过会让颜鸾伤心。也曾想过远远的守望就够了,可是,又怎么够呢?如果可以牵手,就绝对不甘心只是远远的望着啊。
颜鸾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情,也许他只是不忍心。
不,怎么可以只是不忍心啊,难道这么炽热的心都感受不到吗?迟衡不去想为什么忽然安静了,他贪婪地享受着宁静的呼吸的声音。
颜鸾仰面望天,慢慢地用手背盖住了脸。
耳边,迟衡的声音几乎啜泣一般。
良久,颜鸾闷闷地说:“轻慢主将,犯者斩之。”
迟衡一愣。
忽然傻笑开了,这么多天的郁结愤懑眨眼间就烟消云散,宛如秋日的晴空下,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秋水荡漾,一眺千万里,心无挂碍。他笑颜逐开,双眸闪烁:“朗将,你都舍不得打我一百鞭子,怎么舍得斩我呢?”
“恃宠而骄,罪加一等。”
“末将认罪,但请朗将亲自行刑,末将才能铭记一辈子。”迟衡喜极欲泣,全然察觉不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全部裂开了,鲜血淋淋。
“斩都斩了还要一辈子干什么?”
“还有下辈子。”
既然落上了恃宠而骄的罪名,不妨坐实算了。迟衡忍着背部的抽痛,想抚摸颜鸾的脸,颜鸾及时捉住他的手:“混蛋!你还真敢胡来!”
迟衡笑了,拿开颜鸾另一只覆着脸的手。
果然,已经红到了脖子上。
满是尴尬。
迟衡飞快地亲了一下颜鸾的嘴唇,很柔软,再亲一下。颜鸾窘迫得抱住了迟衡的腰,一扶一推,一个巧劲迟衡就下去了,背部伤口碰在红蓼之上,迟衡啊地喊出声,委屈地叫痛。
颜鸾收住手。
迟衡立刻重新占领高地。
颜鸾轻微地呼了一声,破碎过半的袖子覆上盖住了脸,手却抚上了迟衡的短发,动作如此轻柔,温和。秋风拂面,寒气袭袭。倘若有一种情感,叫静静守望,一定也还有一种情感,叫拼死执手,拼死相依,至死,不悔。
静听着不远处的河水声潺潺,好一会儿,满目的红色才渐渐聚焦了,神思渐渐聚拢,暮色,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下来。
迟衡忽然一惊,连忙起身将颜鸾扶起。
颜鸾的嘴唇都被咬破了,脸上的汗水混着泥土,看上去极为狼狈,但眸子却愤怒地看着迟衡,却又被狠狠克制下来,只是别开脸,一句话也没说。迟衡顿时手足无措,想起刚才根本无法克制的冲动。
“朗将,疼吗?”
“滚!”
迟衡将颜鸾抱住,惊慌失措:“朗将,我喜欢你,什么军衔都可以不要,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要在你身边,你别生气……”声音悲怆,听上去竟然像他才是凄惨的那一个。
颜鸾咬牙切齿:“滚去找件衣服!”
在刚才的搏斗之中,颜鸾的衣服早被撕得碎了,迟衡的衣裳也破得没法看了。迟衡连忙起身,不敢看颜鸾:“朗将,我这就去,你别动,我马上就来。”
迟衡一转身,背后全是伤口裂开的鲜血,惨不忍睹,颜鸾皱了一下眉头,不再看他。
迟衡一急,跑出一里地才想起要骑马。
赶紧跑回去把马呼过来后,径直奔到一户人家,叩开了大门,编了个被强盗抢了行李的理由。迟衡浑身脏兮兮的,又那么急切,浑身衣裳褴褛,胸口还有伤痕,尤其是背部,简直是血肉模糊,令人见之恐惧,绝对是只有遭强盗才有的凄惨啊。
户主心惊肉跳,递出两件旧长裳。
风清露冷,月行长空,天色犹微亮。
迟衡呆呆地站在红蓼河边,眼前空空的,只余红蓼满原,随风摇曳,地上甚至连一缕红衣碎片都没有了。
没有一丝痕迹。
秋风从背后袭过,迟衡的心顿时被抽空了,他拿着旧衣服噗通一声跪在原地,手肘撑地,头埋在大腿和手臂中间,弓着背,整个人弯成一团,无声地绝望着悲伤着。
冷风侵袭全身。
刚才身体还那么火热,现在只剩下了冷,秋风越吹越冷。心中的悲凉如月色笼罩,迟衡怔怔的,一点一点弯下腰去,终于将头磕在了地上。
就在心也一点一点冷却时。
熟悉的声音响起:“傻跪着干什么,衣服拿来!”
迟衡倏然抬头,前方,颜鸾赤着刚刚冲洗过的上身,冷着脸,劈手把长裳夺过去,三下五除二穿好,转身要走。迟衡上前,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腰,脸蹭着他的脖子,低低地说:“朗将,我刚才以为你走了……你别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就走了,很伤人的。”
颜鸾怒意爆发:“都成这样了,我能去哪里!”
迟衡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两眼发蒙。
“赶紧把衣服换了!”
迟衡急忙松手,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脱下才发现衣裳的背部浸满了鲜血,看上去十分凄惨,明明,没感觉有多疼啊。迟衡把那血衣一卷,随手一撇,抬头见颜鸾发愣地看着。
是心疼了吧?
迟衡将颜鸾的肩膀揽住,小声说:“朗将,我刚才是不是伤到你了?下次我一定小心,不会这么莽撞的!”
“还敢说下次!”
迟衡抱紧:“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别动不动就把我甩到十万八千里去……”
颜鸾差点喷血,好像自己如何打过他骂过他一样。
迟衡看着颜鸾的眸子:“朗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射箭那么好,骑马那么好,人也那么好,我发誓要像你一样。可惜我没有早生几年,没法子和你并肩作战……如果早生几年我一定不会这么狼狈,说不定……”
颜鸾怒目:“少说有的没的,赶紧回军营。”
迟衡亲了亲他的嘴唇。
颜鸾转脸。
迟衡追过去继续亲,浅浅数吻意犹未尽:“朗将,抱着你的感觉很踏实,不会总是惶恐不安,你为什么不抱着我呢?”
“……做出这种事还有脸!”
迟衡立刻打蛇随棍上,亲了亲他的侧脸和耳廓耳垂:“因为太喜欢,怎么都控制不了。朗将要是生气,就再打我三十鞭子好了,打过之后就别生气了!就算什么军衔都没有,跟着你就好!”
“……回军营!”
迟衡腻着死活不让走,拥着颜鸾喃喃说了很多软软的情话,开始是仰慕之类的还能听,到后来的话就不太好听了,直把颜鸾听得面色铁青,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拳头很重,迟衡猛的咳嗽了起来。
他本就带伤在身,如今又弄了一身伤,还一脸的不在乎。颜鸾想打也打不下手,只用力推开,词穷地重复:“……回!”
迟衡一边咳一边追上:“朗将,你还生气吗?晚上我负荆请罪好不好?”
颜鸾咬着牙。
快步走了,虽然走得很快,但一看就很逞强,步伐都踉跄不稳。
颜鸾飞快上了马,挥着马鞭飞奔向前。
快马如电。
在将军府前,旁边的护卫好奇地看着二人,颜鸾下马,咬牙切齿地回头说:“跟着干吗,回你的县丞府!”
迟衡知道再追下去颜鸾就真的怒了,遂牵着马乖乖地离开了。在县丞府坐了大半天,豁然起身出门去,把城里的小药铺都走遍了,但面对一脸正色的郎中,他吭哧吭哧也说不上。郎中见他语焉不详,都给推荐普通的疗箭伤的膏药。转悠了一圈,袖子里就兜回了三罐。
迷迷瞪瞪到了一个亮处,迟衡揪着短发一筹莫展。
忽然,一个红帕甩了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飘入耳:“小哥,累了么?进我们楼里歇么?让姑娘们给您捏捏腿捶捶背揉揉腰。”
迟衡浑身一抖,抬头,是青楼的老鸨,半老徐娘飞着媚眼。
“有……小哥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
老鸨捂住嘴唇就笑开了:“还用得着说?元州城里独一家,跟九妈来。”说着红帕一甩,妖妖袅袅地走了。
迟衡鬼使神差地跟着。
转了两转,从一个小门进去,老鸨停在门口,吃吃一笑,往里边喊了一句:“清倌、琴倌,有朋友来了。”
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出来。
对视一下,两眼都放光,其中一人不遑多让:“清倌,这人是我的,你别抢。”
清倌一撇嘴,走了。
迟衡脸滴出血来,晕头转向被拉入房间。还没等想清楚,琴倌就拽住了他的手,迟衡浑身一抖,按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不行,会把你弄疼的!”
琴倌一愣,伸手摸了一把笑了:“果然奇器,客官得温柔一些。”
说罢媚眼一飞又拽他的手。
迟衡一身鸡皮疙瘩:“不行,你那里会出血的。”
“您是不喜欢见血么?客官尽管放心,我们都有药的。”琴倌莞尔,从床帐里摸出了一罐药膏,腰一扭,又说,“客官可以给小的抹上,别抹太多,里面可都是掺着那什么的。”
“那你以前出血吗?有没有客人特别粗鲁的?”
琴倌一滞:“一开始是有,习惯就好了,客官有什么嗜好吗?小的骨子弱,经不起打的,顶多滴一滴蜡。”
咦?闻所未闻,迟衡好奇了。
琴倌质疑地看了他一眼,迟衡从兜里掏出银两拍在桌子上,琴倌喜笑颜开,立刻与他说了起来,口若悬河,迟衡听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却不耻下问,但凡有个不明白的就刨根问底。
迟衡极不好意思:“总之,不太顺。”
琴倌是个爽快人,见迟衡出手大方又是生手,还会心疼人,遂一拍桌子喊道:“你这样的人也不多见了,我今天叫你知道龙.阳之事上能及天下能达地,幻化千千万万,岂止一种!”
。
喜欢行戈请大家收藏:()行戈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