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健的话大有深意,封知平看了眼他脸上的寂寥,笑了笑,不愿深谈。
“童兄今天约我过来,想来是有答案了吧?”
童健微笑:“什么答案?”
封知平皱眉,淡声道:“既然童大人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就算了。”
说完扭身就走。
童健没想到封知平这么干脆,待走出五步,这才将人叫住。
“封兄留步。”
封知平转身,表情淡淡。
他是有求于童健,但并不是必须求,铜县虽好却并非唯一的选择,另择地脚一样能挣钱。
童健走近两步,微笑道:“封兄何必着急呢,天气这么好,何不留与在下留在这儿吹吹风聊聊天?”
“我很忙的,没你那么闲。”封知平作势转身,“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童健皱眉打量:“兄台今日好像心情不佳?”
废话,整整一大座金山等着少爷去挖呢,你还在这儿耽误功夫,谁心情能好?
封知平腹诽,淡声道:“与人说人话,与鬼说鬼话,我这人碰见的鬼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添一个。”
童健轻笑:“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况且谈生意总得有个过程,封兄是否太着急了些?”
封知平嗤笑:“合着不是封大人出钱。”
转过身扶着护栏,看着湍湍河水,封知平道:“听闻童大人即将调任户部,想必数算不错,改造铜县那样的地方需要多大的投入您清楚。我的钱不是云海刮来的,您神神秘秘的邀我前来,见面又是这种态度,换您您心情如何?”
童健道:“世子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你自己清楚。”封知平扭头看去,“我这人最腻歪拐弯抹角东拉西扯,谈正事就要有谈正事的态度,那件事成不成你给句话,行就继续谈,不行就算了,您继续留这儿喝风悲叹家乡疾苦,我去忙我的事,一寸光阴一寸金,咱们谁都别耽误谁时间。”
童健眉头深皱,今天的封知平说话太冲,与那日的玩世不恭大相径庭。
想了想,他舒开眉宇,正色道:“如果我同意,你想如何改造铜县。”
“这才对嘛。”封知平笑着拍了拍栏杆,“就像那日说的,整片地区,从里到外,彻底改造成一个妖兽乐园!”
“乐园?”童健有些不满这个用词,“那铜县百姓的安危如何保证?”
“照你的意思,现在铜县就不死人了?”封知平很是好笑,倚着栏杆道,“上山打柴,下水捉鱼,但凡挣钱的营生哪个没有危险?就说现在的铜县,当日去状元庙的路上我见着不少插草卖身的人,有男有女,最老的半截入土,最小的刚会蹒跚,他们可不可怜?将来是安是危?”
童健皱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才想请你不要拿百姓安危做借口。”封知平哂道,“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笨,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不就是想问会不会出乱子,出了乱子又会不会影响你的仕途嘛!”
童健微愠,却没有反驳。
封知平微微一笑,指指周围:“童大人以为现如今的京城如何?”
“乱糟糟的。”童健吃一堑长一智,直言不讳。
“是挺乱,但也热闹吧?”
封知平笑着指指河对岸临河而建的一个擂台,那里刚有一个人被打落擂台掉进水里,引起一片惊呼与口哨。
“看到他们了吗?看到他们中间叫卖的那些人了吗?平日里五文钱两串的糖葫芦现在二十文一串,一碗井水都能卖到两个铜板,沁凉的果子更贵,你觉着他们如何,幸福吗,安全吗?”
童健默然,没法回答。
能挣到更多的钱自然是幸福的,可物价飙升,价格虚浮的厉害,放在平时不被人臭揍一顿也得被喷一脸唾沫,也就现在这个特殊时刻才能得人容忍,但也并不保险。
“还有那些拉注的。”封知平点点黄马甲,“他们都是各家赌场的人,客人下注有进有出,但大致还是进账多于出账的,这些钱流进赌场再化为税银流入朝廷的口袋,你觉着今年京畿的税入会如何?各级官员的考评应该能获个上吧?”
童健点头,这点毋庸置疑。
赌场只是一环,食、住、行、娱各个行业都因为天元大比而盆满钵满,京畿地区对于这些行业的税本就比其他大多数地区重,税入暴增是可以预期的。
“所以,乱是乱了点,但总体来说还是欣欣向荣的,钱袋子鼓的人只要不是守财奴肯定会去消费,银钱流通起来,百姓们的钱袋子也能跟着鼓起来,钱袋子鼓了日子肯定幸福,哪怕冒点险也是值得的,所以朝廷才明知隐患多多却始终坚持将天元大比放在京中举办,就是这个道理,童大人以为然否?”
童健不赞同:“不,朝廷在京城举办天元大比是为了彰显帝王正统!”读书啦
“是吗?”封知平哼笑,朝南摆了摆头,“南城外十八里的行宫不好吗?那里可是举行春猎的,场地够大设施齐全,既能体现皇家威严又能保证京城上下的安全,为何不定在那儿?”
童健再次默然,良久苦笑摇头。
浸淫官场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浩气满胸的满口先贤训的读书郎,里面的门道摸得门儿清才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天元大比的真正目的他心知肚明。
天元大比的出现源于三大陆交会后的三国大战,其目的有两个,一明一暗。
明面上,天元大比是挑选将才的手段,台面下,则是趁机敛财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充实国库。
不要小看这段时期的收入,要知道税收只是其中的一环,而且是排位很低的一环,真正的大头都在兵器和药品的买卖上。
天元大比不需要报名费,但武者参加比赛肯定会损耗兵刃,肯定会受伤,这就给了朝廷机会。
市面上那些平日那些千金难买的人级地级灵器为何会货源不断,那些难得一见的灵丹妙药为何会批量出现?
还不是因为朝廷暗中松手?
京城是朝廷的大本营,在这里,皇权至高无上,无与伦比,朝廷若不松口,那些兵器灵药谁能运的进来,又如何保证足够的供货量?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买到的东西很多其实出自官府和一众达官显贵掌控的各个作坊,就拿药品来说,药效好价格又低的“子丑金创散”只有周、王、栗三家百草老号能买到,而这三家老号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孙家很久以前放出去的三个外办。
这里的孙家就是剑侯府那位孙姨娘的娘家,几代人在太医院任职,手中攥着奇方灵药无数,他们敢将皇家的东西拿出去售予大众,不得皇帝点头能行吗?
“这里只是一时,我会让铜县永远这样热闹下去。”
童健抬起头,封知平定定的看着他,目光炯炯。
“只要你肯合作,我有信心将铜县打造成与这里一样,不,是要超过、远远的超过这里的景象!”
童健犹豫不决:“可这并非长久之计。”
“何为长久之计?种菜种地?”封知平嗤笑,“南橘北枳,一块儿养不活东西的地你非要人去耕,不是找不自在吗?”
童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的计划剑走偏锋,变数太多,恐难持久。”
“哦?变数多吗?童大人可否列举一二?”
“比如刚才说的,妖兽伤人,百姓安危如何保障?”
“你看你,话又绕回来了,我还是那句话,什么营生没有危险?”
“可也没有这么危险。”
“是吗?童大人日理万机,可曾了解过那些水里讨生活的人一年会死多少?”
“这个...”
“我来告诉你,以我家乡泉州城为例,上个月那场大风暴一夜之间就夺走了一百四十二位渔民的性命,五艘满载的客船沉了底,七百余户沿岸而居的人家遭了灾,算上失踪的,最终伤亡人数在一千九百余人左右,这还只是泉州地界。若算上整个龙庭湖沿岸,伤亡人数还得翻上两倍不止,渔业水路可都是您口中的‘正经’行当,您觉着安全吗?”
封知平见童健哑然,自信的笑了笑:“天灾难测,人祸可防,只要准备周全,防护得当,上下一心严格执行各项规章条例,您担心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哦,那些自愿参加‘娱乐’的人除外,有生死状在,他们死不死的都跟咱们没关系。”
童健无语,想了想又道:“可若上级查问下来...?”
封知平微笑:“上有您照应,下有我的人监管,该交的税交该塞的银子给足,谁会过问?”
“可如果出事的是哪位贵子,家里闹起来...”
封知平摆手打端,傲然挺胸:“老兄,想想我是谁。我是封知平,剑侯世子,我外曾祖叫盛中章,我外公叫盛长鸣,文的武的我怕谁?哦,对了,我还是要做驸马的人,内子没什么特殊,就是比较招陛下疼,你说我怕谁?只有人怕我没有我怕人!唉,这么一想,我自己都挺怕自己的,啧啧~!”
童健彻底无语。
封知平自吹自擂的嘴脸相当欠揍,但不得不说,现在还真没几个敢招惹他的。
“说说你的条件吧。”封知平冷不丁道,“别说没有,人无完人,真没有你压根儿就不会写那封信,写也不会写的那么皮里阳秋,你想让我帮你做啥?”
童健很想说自己万一真是那种一心为民的仁义之士呢,可看看封知平的表情,笑了笑散了念头,肃起颜色低声道:“我确实有事相求,我想请封兄代为传话,让盛老大人帮我一个忙”
“让我外曾祖帮忙?”封知平愕然,“你们同朝为官,想求自己下帖子去盛府说就是了,干嘛要我出面?”
“因为这事,我不能直接露面,更不能直接说与他听。”
封知平奇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童健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吏部侍郎仲才杰仲大人告老在即,陛下已经批了他的折子。我想请盛老大人帮我说句话,不要调我去户部,我想去吏部填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