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剔着牙走出鸿运楼的大门,封知平也没说出口。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双丫头在场,不方便。
理由有些牵强,但总算能勉强说服自己,只是赵康太讨厌了,似笑非笑的眼神时不时的扔一个过来,封知平目不斜视,全当没瞧着。
掌柜的没骗人,鸿运楼的菜确实很不错,马六甚至笑言,要是能在这里多住两天就好了。
非年非节,冬日的夜市并不热闹,摊位稀稀拉拉,摊主点灯苦熬,寒风一吹灯火摇曳,映得他们充满希冀的笑脸越发让人心酸。尤双儿一腔愤慨无处发泄,这下总算找到了宣泄口,管你有用没用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泛滥的爱心看得几人直摇头。
“他们也是牛哥庄的人,买再多都是为牛哥庄做贡献,不觉着‘助纣为虐’吗?”
赵康轻飘飘的刺儿了一句,惹来女孩蹿火的怒视,赵某人不慌不忙,摇着扇子看向封知平。
“你说对吧?”
封知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见女孩的怒目甩将过来,只得低头含糊道:“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哼!”
尤双儿重重冷哼一声,寒着脸加快几步,其实从吃饭时开始她就没搭理过这帮“没有血性”的“无情”之人,现在更加不想搭理了。
封知平无奈,怒视赵康,你丫吃饱了撑的刺儿她干嘛!
赵康目不斜视,摇着扇子潇洒漫步,那模样正是封知平之前应付他的,气得封知平恨不得一脚踹平那张可恶的脸。
逛了大半个时辰,尤双儿终于抵不住白日的疲乏,开恩下令打道回府。
一群汉子都松了口气,提着大大小小的战利品回到客栈,给金主送进屋内后齐聚大堂略作休息,于大胆连灌三大碗凉茶,忍不住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累死我了,熬力气练外功都没这么累。”
劳顿一日,酒足饭饱,几人坐了片刻都懒懒的不想说话,赵康等了半天瞧封知平还没有开口的意思,遂当先起身。
“我去睡了,耗子,走。”
徐昊倒是想多坐会儿,赵康这几天变本加厉的阴阳怪气他看着也难受,奈何赵康点名让他同住,开了口不好意思回绝,只能磨磨蹭蹭的起身,希冀的看向老董。
哥,说点啥多留我我一会儿呗?
老董看懂了,回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憨厚的笑道:“对,都早点睡,累了一天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徐昊满眼幽怨,耷拉着脑袋小媳妇似的跟在赵康身后,两人前脚刚走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老董留到最后,待人走光,大堂里只剩个小伙计检查完门窗后在拼桌打铺盖,这才放下早已凉透的茶碗,抬眼看着封知平。
“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封知平耸耸肩:“不清楚,为什么问我?”
老董皱皱眉头,深深看着封知平:“你知道我的脾气,我随时都在,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言罢,饮干茶水,起身离开。
封知平叹了口气,推开凳子起身上楼。
老董看出问题并不奇怪,徐昊应该也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说。
看来得尽快找个机会把事情说一说了,如今招揽什么的都是次要,重点是安全。
今日神龙寨拦道看似意外,细想却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他不得不考虑是不是有人精心安排冲着自己来的,那个人又会不会是家里隐藏的那只黑手,还是早做准备让兄弟们有个防备为好。
只是尤双儿...
得找个机会把她支开。
其他人都可以知道,唯独她不能,没搞定婚约之前,他绝不能曝光身份,让她有却步的机会。
可是,该怎么支开呢?
揣着愁绪回到房间,洗漱妥当钻进被窝,封知平双手垫在脑后枕着枕头,脑子里盘算着一个又一个主意,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梦境驳杂,有悲有喜,一时满身喜服牵着尤双儿的小手在拜高堂,一时又站在望月崖边听泪流满面的女孩悲声决别,忽的霜雪漫天韩仙子持剑杀到要为爱徒讨个说法,慌乱中二哥突然出现,一脸不屑的冷嘲热讽。
“没内力,外功再练也是假把式,练也是白练,老老实实做你的太平少爷吧。”
“我不!”
封知平于梦中高喊,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突然扑了过来,挡在身前,冲着封知佑悲声大叫:“不许伤害我官人!”
封知佑一改冷傲,含情脉脉的伸出手:“他是个废人,配不上你,还是跟我走吧。”
封知平被狗血泼了个里焦外嫩,浑浑噩噩的正发愁该不该说点什么,自己的“娘子”突然转过身,一双眼睛自模糊的面容上清晰起来,充满决绝。
“你死了,我就能跟他在一起了,所以,你去死吧!”
空着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刀,女子全力捅来。400
封知平想躲,身子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将死之时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双眼睁开正要大口喘息,突然发现面前多了点东西,借着走廊上昏暗的长明灯依稀辨得似乎是根蓝盈盈的细线,线头尾端对着自己的嘴唇不足三寸,一滴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液体正要滴落。
一瞬间,封知平汗毛炸竖,想都不想拉高被子挡住嘴脸,而后侧翻下床,落地时已抓到搁在身边的剑。
“什么人!”
爆吼的同时飞快上瞧,看清细线是从房顶垂下来的,那里不知何时被挪开了一页瓦片,歹人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松了手,屋顶传来一连串踩瓦声。
要逃?!
“休走!”
抄了件外套往身上一披,封知平纵身一跃破出屋顶,这时店内发觉异响已有不少房间点灯查看,借着微弱的灯火凝目细瞧,歹人有二,兵分左右各自逃遁。
哗啦一声,赵康第二个冲上屋顶,扫了一眼高声叫道:“我左!”
封知平立刻发足疾追右侧之人,黑夜之下在一个个屋顶起起落落,惊起不少叫骂和小儿的哭喊,他全然不闻,在歹人腾空飞跃一条宽街时踢起一瓦,抄在手中猛掷过去。
空中无处借力,歹人腰背中招,痛哼一声身形失衡没能踩稳,歪着身子坠落下去。
封知平紧随而至,只见对方已调整姿态平稳落地,全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便是深沉的黑夜也掩盖不住双眼里异样的腥红。
眼睛会放光?
什么怪物?
封知平满心惊疑,不妨碍手上的动作,长剑出鞘凌空而下,浑厚的剑罡先一步斩向颅顶。
黑衣人见状毫不惊慌,眼中的红光又盛了几分,背后的朴刀横在手中猛力上挥,劈散了剑罡,与封知平的剑硬碰在一处。
嘡!
交击声刺耳,封知平身子一顿,被刀上的巨力震回半空,一个后翻落到地面。
黑衣人挡住了剑,可也不好过,连连后退贴到墙根才站稳,双手握刀不断颤抖,夜风里有淡淡的甜腥飘来,似乎还吐了血。
“你是何人!”封知平剑指前方喝问。
黑衣人不言不语,一矮身横刀杀来。
“不说?打到你说!”
封知平怒火升腾,半夜被人刺杀谁能好受得了,方才若醒慢片刻让那滴液体落入唇间,天知道自己是啥结果,于是出手毫不留力,跟黑衣人你来我往激战不休。
黑衣人实力不差,但跟封知平比尚有差距,而封知平剑法了得,又是含怒出手,斗了二十余招黑衣人便开始落于下风,到最后只余招架之力,若不是封知平欲留活口盘问,他早就死了。
即便如此,黑衣人也死战不退,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
而这片刻的功夫,附近的住户都被交手声惊醒,街上逐渐亮了起来,远处也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出意料应是值夜的乡勇团。
似是感觉到生还无望,黑衣人疾退数步略一运气,暴喝一声纵身猛斩。
这一刀汇聚了他的全部力量,封知平不敢硬接,侧身急闪,刀落地面撕出一片横贯街道的蛛网,犀利的刀罡继续前行,劈入对街的楼房惊起数声惊嚎,随即化为撕心裂肺的哭喊。
“该死!”
殃及池鱼,封知平大恨,趁黑衣人回力不及揉身直上,一剑挑断了左手筋,二剑斩断了右臂,三剑准备废掉双腿时对方竟合身抱来,全然不顾剑刃会透胸而过。
“想死?没那么容易!”
封知平冷喝,千钧一发回剑出掌,掌心正印在对方胸口。
膻中重创,周天断绝,黑衣人内息大乱失去了反抗力,身子如风中飘叶般跌飞向远处,封知平正要松口气,神色陡然大变。
“住手!”
晚了。
十几个姗姗来迟的乡勇二话不说刀剑齐上,眨眼的功夫便把黑衣人砍成了破布娃娃。
领头的还重重的踹了一脚吐了口唾沫,晦气的骂道:“敢在牛哥庄闹事,反了!”
封知平急步赶到,看看黑衣人血肉模糊的尸首,彻底没了探鼻息的心思,怒声道:“谁让你们杀他的!”
“黑衣夜行,定是歹人,不杀他留着做什么?”
领头的理直气壮,打量了一下封知平,手里的刀微微提起:“你是谁,为何着紧的他的性命,是同伙吗?”
封知平没忍住,破口大骂:“没看见是我把他制住的吗?同伙你妹的同伙!让歹徒混进城,出了事来的慢这都算了,来了还不分青红皂白的灭了口,都不知道留口气审问审问,白痴,一群没脑子的白痴!”
骂完愤愤收剑,转身要走,一群乡勇拥上来把他围住了。
“口出狂言,救了你还敢骂人,我看你就不像好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分赃不均内讧了!走,跟我们回去,我要好好审审你看看你是不是他的同伙!”
领头的伸手来抓人,封知平寒着脸握紧剑柄,就待出手时,半空突然传来暴喝。
“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