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不悔(1 / 1)

金乌西坠,落霞烧红,一身龙袍的高殷走出大殿,抬头望了望,许久不发一语。

在旁边伺候的王无常端着一碗参汤,提着万分的小心走上前,恭敬道:“陛下,为了申国臣民,多少用一点吧。”

此时燕国的军队还在申国大地上肆虐横行,云飞扬率领威铁营与之抗衡,坚持不下许久,百姓苦不堪言。

高殷远在京城,一日也不得安宁,登上皇位之后才知道这龙椅不仅仅是万人之上,更是无形的桎梏,由不得半分自己。

不过,这不属于他的行事作风。

他微仰着头,霞光在他凌厉的五官下透出一丝光晕,朦朦胧胧的,显得他异样阴森,因此这光落在龙泡上,也带有一种隐隐的红,连他浅淡的眼珠都染上几分,更显恣意狂妄。

半响,他低声开口:“天地这么大,总有人想独占这天,但我要让那些人知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他声音低沉,说出的话无名杀气阵阵,令人闻之胆战心寒。

王无常在旁边心里直叫苦,浑身打颤。

一小太监在王无常身边附耳几句,王无常闻言后肩膀一颓,明显松了口气,转而对高殷道:“陛下,国师大人来了。”

高殷侧身,嘴角带着轻勾,方才如同染血的阴骘少了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让她过来吧。”

“是。”

当一身淡紫道服的司镜出现时,王无常真是喜出望外,走到司镜身边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他将手上的参汤端到司镜面前,接着愁眉苦脸的轻叹了一声,这幅模样司镜已经习以为常,她冷面接过碗后微点头,随后王无常便如以往般带着殿内的太监侍女都出去了,独留下高殷与司镜两人。

王无常可不管底下人的疑惑议论,如今战事当前,什么礼制都要放后,皇上的身子才最要紧,甭管外面传什么,只要陛下能保重身体,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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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镜低头看了眼参汤,如今都用上这东西,可见高殷的身子累到了何等地步。

她走上前,声音冷淡:“见过陛下。”

高殷转过身,逆光走向司镜,他身材魁梧,走到她面前时将光挡了一半,瞬间有一种站在光下依旧处在黑暗中的感觉,不由得令司镜一愣。

趁着她失神,高殷的手在她下巴上一勾,“阿镜是想我了么?”

司镜面无表情地举起参汤,“陛下请用汤。”

“过来,”高殷拉过她的手,将她牵到大殿内,坐到椅上时,一用力将司镜抱到他的腿上坐着,眼睛微眯,凑到她的颊边诱惑道:“阿镜喂我喝吧。”

司镜功夫好,被高殷突然间动作,手上的参汤一滴没撒,听完高殷的话,她神色没有半分松动,木然端着汤勺将参汤递到高殷唇边。

殿内的烛光未点,日头将落,高殷浅浅一笑,带着几分邪魅之感,可莫名的,司镜觉得他是真的高兴。

对于她僵硬的动作以及冰冷的表情,高殷的回应是一低头将玉勺里的参汤喝掉。

司镜沉默又送上一勺,他重复动作,面上浅淡的笑一直没有消去。

其实,连司镜自己都觉得她这番对待实在是无趣至极,高殷贵为帝王,想要何种如花美眷得不到,而且必然各个笑脸相迎,可对着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他还会这样高兴呢。

不知不觉,玉碗已到了底,最后一口时,高殷喝完参汤,舌头顺着汤勺往上,舔了舔司镜修长的手指,冰冰凉凉的,真让人舒服。

“阿镜喂的汤,比平时都甜些。”

司镜对于高殷这样暧昧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敛眸收回手,想要从高殷的腿上起身,刚刚动作就被一双猿臂搂住,手上的汤碗被拿走,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啪的一声,碎裂声在空寂大殿中尤为明显,震得人心一颤,火热的气息爬上耳际,高殷勾着她胸前的衣襟,低低道:“我听阿镜的话喝了汤,阿镜不该给我点甜头么。”

司镜转头,看着那双一直看不透的浅淡双眸,冷冷道:“陛下多日忙于政务,该休息了。”

那双浅眸微微一睁开,随即泄出巨大的喜悦。

她有说什么让他高兴的话吗?

他突然抱住她的腰肢往上,将头放在她的胸前,话中满是笑意:“阿镜不是不愿,反而是担忧我的身体么。”

司镜张了张口,片刻,终究还是合上。

*******

高殷靠在她的胸前,闭着双眼,感觉着身边人起伏的呼吸还有身上散发的冷香味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穿白衣的,为何近日不穿了?”

司镜眸光一冷,身子也僵硬了,顿了顿才道:“臣不配着白衣。”

“……可我喜欢阿镜穿白衣呢,”高殷将她的手握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的手,“和我一起,这么难受?”

司镜并未回答,高殷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决定三日后启程离京御驾亲征。”他能感觉到司镜闻言后的震动,不禁嘴角轻弯,无论是否是因为他是帝王,还是因为关联天下,起码她是在乎他的。

高殷紧了紧揽住她腰肢的手臂,继续道:“若我能德胜归来,阿镜便做我的皇后,若你不愿昭告天下也可,就对外说你病了,我的后宫只会有你。”

“若我不能回来,你也就自由了,再可穿上你最爱的白色道服。”

“所以,阿镜,你想我回来吗?”

一如从前,司镜依旧是沉默的。

高殷却突然笑出声,他低声叹着:“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说也没关系,起码不会骗我。”

许久,那只被高殷捂热了的手抬起,轻轻揽住他的头,独属于司镜淡冷疏离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陛下请小心。”

高殷轻轻笑了,沉默的将她的手拉下一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心。

于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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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高殷将御林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京城,另一半保卫他去往战场,而国事暂由高殷的三皇叔代理,三皇叔是出了名的忠臣,高殷对其家风十分了解,对于他是有七分把握的。

当高殷离去后,司镜借着一场节日出现在京城众人面前,以安抚民心,奉天监的地位在申国子民中极为重大,有了国师出面,这样一来,高殷即便离去,京城也并未出乱。

因为高殷不在京城,司镜不必再经常入宫,因此开始着重处理奉天监的事务,同时也继续教导明心,可数日下来,司镜隐隐发觉明心心性不稳。

于是在不久后的一个深夜将其召来,耐心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才如此心事重重。

面对司镜的问话,明心起初并不肯说,司镜知道明心的身世,一直以来他都未能参破过去,又正值年少的年纪,一旦误入歧途便是万丈深渊。

司镜推心置腹,“明心,你是我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徒弟,师傅不想你走错路,到底你心中藏了什么事,哪怕做错什么,师傅也会帮你。”

似乎被司镜的语气触动,明心浑身一震,抬起头来,脸上竟是带着笑的,“师傅,你是我的师傅。”

司镜心中一沉,突然感觉到明心身上的异样,却说不出到底是哪儿,“明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傅为何总以为我做了错事。”明心有些不悦,但下一刻突然走到司镜面前,“师傅,我没做任何错事,相反我是帮了你。”

“帮了我?”

“对!”明心年少的脸上荡着异样的笑容,深的如同黑潭,“师傅,我知道皇上一直在纠缠你。”

司镜浑身一僵,羞愧感在心底倏然冒出,她想开口,却被明心打断。

“不过没关系,师傅,以后他再也不会逼迫你了。”他喜悦道。

司镜猛然抬头,察觉到他话中的异样,“你此话怎讲?”

说起这个,明心有一点点心虚,但很快被他一扫而光,“我、我偷看了师傅藏在内阁里的书,其中有本书讲的是一种术法可以令人短暂形如木人,我用了很多办法才寻到了机会,师傅,我算过日子了,等高殷到了战场,术法就会应验,到时候他会无声无息的死在战场之上,以后,他再没机会烦扰师傅了!”说到最后他对着司镜粲然一笑,少年明亮,笑容背后却藏着刀。

司镜浑身一颤,并没有如明心般喜悦,而是站起大大对他喝道:“胡闹!”

“内阁之书都为禁-书,里面都是巫蛊邪术,你身为天和道的弟子,怎能触犯道规,用那些邪魔外道害人!”

“高殷他身为帝王,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而是申国的臣民,你又怎可胡来!”

“若他死了,申国无主,将陷入怎样的局面,国内尽数崩塌,百姓颠沛流离,你可知你犯了多大的罪!”

面对司镜冷声斥责,明心愣住之后并未有丝毫悔恨,他紧绷双颊,怨恨的瞪着司镜:“师傅如此愤怒,到底是为了申国臣民,还是因为你对高殷动了心!”

司镜愣住。

明心步步紧逼,“我本以为师傅听到这些会高兴,原来、原来你根本就是心甘情愿跟高殷苟合!你还配做天和道的道首,申国国师么!”

司镜怒气攻心,举起手来欲给明心一个巴掌,可他丝毫不惧,仰着脑袋瞪着她,似乎恨不得她这巴掌落下来好真证实他说的话。

司镜看到他充满恨意的眼眸中突然怔了怔,原来,这孩子从来没有放下过仇恨。

对于家仇,对高殷的恨,甚至还加上了对她的,但归其因果还是她的错。

“你说的没错,”司镜放下手,神情疲惫的叹息:“终究是我没能教好你,你的过错,为师来还。”

司镜上前拍了拍明心的肩膀,第一次脸上带了笑意,她何曾露出这样的和颜悦色,惊的明心都动弹不得。

司镜道:“既然你已报仇,以后就要放下一切,正直向前,多多保重。”

司镜错过他,推开门高喊:“来人,备马!”

明心瞬间明白司镜欲以何为,他转过身高喊:“你去也来不及了!我早算好了日子,明天他就会变成木人,他一定会死的!”

司镜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悲哀,又带着隐隐沉痛,最后,她还是继续转身吩咐众人,连夜离开了奉天监。

明心孤零零的站在房内,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他多么希望师傅能够抱着他、夸奖他,哪怕痛斥喝骂他也可以,但不要像现在一样丢下他。

最后,他的师傅还是选择了他的仇人么。

“师傅……”

他跪了下来,佝偻的缩在地上。

月光明亮,却照不到少年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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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殷察觉到不对劲时心中也是疑惑,士兵对于自己的身体是有绝对的支配权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率领威铁营将燕军打的落花流水,即使此时知道对方大约是存了埋伏,诱他过去,他也丝毫不惧,带着地火雷和精锐部队冲向敌营,可就在对阵之时,突然察觉到自己双腿的麻木。

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中毒,对于毒物他十分了解,且毒-药不会这么久才发作,可那种麻痹感渐渐向上,令他无法拿起长刀,直到刀剑落地,身边的亲卫发觉到不对劲了,纷纷向他靠拢想要保护,可敌军众人抓住这机会,冷箭猝不及防的刺中左胸,高殷浑身僵硬如木,瞬间便落下了马。

身边同时传来高喊:“皇上!”

“保护皇上!”

“快!皇上在那!”

“申帝死了!上啊!”

“杀!”

四周纷乱,大吼加着马声,嘈杂极了。

高殷落到地上,木然望着天空。射箭的人箭法很准,若不是他天生心脏异于常人,不在左侧,恐怕此时已坠地狱,但高殷知道,这样躺在战场之上,迟早也会被战马乱蹄踏成肉泥,可他偏偏浑身麻木,连舌头都动不了了。

燕军众人见他落马,气势大胜,纷纷举刀攻击,亲卫无法上前,这时,闪着冰冷光影的刀举在高殷头上,欲一刀砍下他的脖子。

高殷怔然的看着冷刀,无法动弹,只能默默等死,一瞬间,心中无恨无惧,竟平静的很。

天空中乍然闪现出一条光柱,亮光刺得人不得不眯眼,那长刀动作一顿,同时,高殷突然听到阵人心神的巨大铃铛声!

声声入耳,直击灵魂。

他从来都没听过这种铃铛声,下一刻,白影在面前划过,高殷以为是刀,没料到有冰凉的触感,落到他的颈侧。

熟悉又让人舒服的温度。

是他已经死了么?

怎么会看到阿镜?

司镜一身白衣,头发第一次不再整齐,而是四下散乱着,一缕落在高殷的脸上,一样的微凉,带着风的气息。

看到高殷震惊转动的眼珠,还有指下弹跳的脉搏,司镜笑了:“还好,来得及。”

她一张口,鲜血就从嘴角流了出来,高殷急的瞪大眼睛,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镜看到高殷胸前的羽箭,伸出手握住,她微抬头与高殷对视,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一个用力,她将羽箭拔出,飞扬的血在空中划过,映着她苍白的脸,还有斑驳的血从她的眼里、耳中流出,比起高殷胸前流血的伤口,她却是七窍流血。

可她在笑。

从未有过的微笑,神情温柔,动作也是,她从没在高殷面前这样过,一次也没有。

可高殷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而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用眼神质问,不断阻止。

司镜知道的,不必高殷说出口,司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真奇怪,明明他们两个都是疏离世间远离人群的,却偏偏都懂得彼此。

真是虐缘。

司镜又弯了唇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她总是拿他没办法的。

直到看到他,司镜的心才定了,哪怕她用了禁术才能赶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代价是不久于人世,可只要见到他还安好,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心头传来阵痛,司镜不由得呕了一口血,咸腥的味道溢满口,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圆物,正是昔日在高殷面前展现过的莲华丹,多年无法参详其中奥秘,终于得知方法,岂不是宿命。

司镜将莲华丹按在高殷涌血的胸膛之上,她开始默念咒语,高殷只觉得胸前热烫无比,下一刻大痛地喊出口,感觉浑身都烧着了。

也是在这时,他发觉到自己能动了,胸口的伤口同时也被抚平,毫无伤痕。

“阿镜!”高殷能动之后,立刻去抓司镜,却感觉到手下之人在消失,是真的消失。

她在流血,很多很多的血,浸透了白衫,成为血衣。

这一刻高殷的脑子突然划过高秉曾给他写过的信,高秉说,他的母妃临死前将高秉当做了他,那时抓着高秉的手,临终之言是:华儿,不要恨,命数天定。

命数天定。

不!

若老天给我这样的命运,那他就不是我的天!我不会让任何人定我的命!

高殷将司镜抱在怀里,感觉到她在渐渐发凉,他不在乎身在战场和不断的偷袭冷箭,他一声声的唤着她:“阿镜、阿镜!”

司镜的眼睛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透过血色她看着高殷,突然感觉到自己有很多话想说。

想起了林琅,她让自己考虑自身。

想起了师傅,心中内疚的低叹:师傅,我还是让您失望了,可是我不悔,唯有这个人,我放不下,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可其实,还是想和眼前人说说话。

她知道的,那晚他拿来的桂花糖糕是他自己做的,其实难吃死了,下次再做,别放那么多糖了……

还有,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拼命熬身体,到年岁大了会落一身的病。

其实,她是想他安平回京的,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哭,最后,我不想看到你哭,就像以前一样,挂着阴阴的笑也好。

可是最后,她举着染血的手摸着他的脸侧,吐着血艰难的开口,说的是:“答应我,不要记得我。”

她入红尘,只为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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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镜整个人都融化了,皮肤褪去,渐渐变成血肉骷髅,到转眼间连骨头都和血一起化掉,只剩下染尽鲜血再看不出一丝白的血衣。

白衣化红裳,佳人再不复。

高殷怔怔的望着司镜原先存在的地方,心中空荡。

他的阿镜呢,怎么会没有了。

身旁是亲卫的大吼,还有数人拉扯他上马,高殷没有反抗,飞身上马,他将司镜的血衣紧紧抱在怀里,眼里满是癫狂,语气坚定又偏执:“我不能没有你”。

手上长刀划过敌人的咽喉,鲜血喷涌,恍然看到了司镜的脸,高殷大笑。

我会找到你的,阿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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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九年,申国大胜燕国,经和议,燕国自愿成其附属国,奉天监国师司镜以命为国祈福,为国牺牲,追加无限风光。

数年内,明英帝高式勤于政务,国泰民安,却在大臣多次举荐下力压群臣,后位空悬,后宫多年无一女。

安平十七年,明英帝高式让位于其三皇叔之孙,命丞相林怀瑾辅佐,之后再无踪影,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没有娶过皇后,且正直壮年时让位的皇帝。

传闻明英帝是中了妖术,因他多年宠惯奉天监,专研道术,数十年间容貌一如少年郎,不老不死,这才退位于人。

又有人说多年后曾在徐州的江边见过他,当时他与一丰神俊朗的男子并立船上,两人身边还有一娇艳美人,美人怀中有一婴孩,可不久便又失去了他的消息。

宫中老人曾传言说明英帝让位是为了寻人。

有人不禁问是找谁。

宫中老人纷纷摇头,不知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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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山下,已是暗夜,月挂树梢,银纱的光倾洒林间。

一头戴斗笠全身玄黑的男子站在山前,左边的胸口突然发热,他不由得按了一下,抬起头来,夜光中男子年轻俊朗,气质阴沉,许久他暗暗露出一丝微笑,浅淡的琥珀色眼珠在暗夜中闪过一丝光泽,他独自念了一声:“阿镜。”

我感觉到了,你就在前面,等着我,我来接你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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