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的生活作息极其规律,每天清晨同一时刻醒来,同一时刻冥想练心法,准点锻炼,吃早餐也是准点。关键是沐慈从不用看时间,仅靠自身生物钟,就做得比机器人还精准。
也自律到极点,所以说他不像个普通少年。
天授帝赶着饭点来蹭吃蹭喝。两父子和谐用餐完毕,今日也不用理政,皇帝一挥手,便有许多捧东西的宫人鱼贯进入,站在合欢殿的外院。
都是新做的衣服鞋袜还有发冠。
天授帝像个慈父,得意地把给孩子新买的东西一一铺开给儿子看,等儿子露出“老爸你真好”的表情。
卫终捧着发冠上来,是一个小号的九旒冕,金花额,垂下几串水晶的珠帘。
帮沐慈束发的沐若松被送走,天授帝道:“今日父皇亲自给你束发。”
结果笨拙地扯痛了沐慈的头皮。
沐慈把头发夺回来:“太长了,剪了。”都长到小腿了,真是碍事,剪成板寸最好。
天授帝爱怜揉了一下儿子头皮,一脸无奈宠溺:“牛儿,别犯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动剪刀。”
“我想剪!”
牟渔刚好进来,道:“阿弟身边没伺候的人,我带了个人来,心灵手巧。”身后跟着一个美如冠玉,眼若流星,气质优雅如世家子的少年。
乍眼一看,这少年一身白色纱衣,身高体型与沐慈有八分相似,若不笑了,绝美的面容,淡漠高华的气质也十分接近。
少年在沐慈面前伏跪下去。
天授帝和牟渔紧张观察沐慈神色,这个算是给沐慈找的替身,希望不被沐慈拒绝。
沐慈盯着少年趴在地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神色淡而无澜:“抬头!”
少年抬起头,不看牟渔,亦不看天授帝,丝毫不惧地迎视沐慈,黑色的眼睛坦荡明澈,温柔如水,却凝定专注,只映着沐慈的身影,再无其他。
“你叫什么?”
“名恕,非‘宽恕’,是‘恕’者‘如心’,如自己的心。”嗓音也动听,如琴曲澈鸣。
“你过来这里,可如心?”
恕任由沐慈略含压迫的目光打量,眉目坦荡,春风拂面般极尽温柔地一笑:“本是如命运之心,现在……便是如本心了。”
真是个极其聪明,心思灵透的少年。
恕又笑着叩头:“请主人赐姓。”
赐了姓,便是私奴,要在主人指定地方刺徽记,打下烙印。主人和对私奴可以为所欲为,若主人身殒,家奴要殉葬,才能保证忠诚。
沐慈虽不习惯将人当做奴隶,却也知道牟渔将人带了来,不留下,这少年长得这般样貌,不“物尽其用”很可惜,总之不会有好下场。
牟渔果然冷道:“他从这里出去,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恕也抬头,温柔笑着:“小人宁可死。”
沐慈淡淡看他一眼,道:“你会有什么去处,死或不死我不在意。”
恕被那漠然无情的目光扫过,心头微凉,却并不慌乱,从容微笑:“小人赴死,只是‘如自己的心’罢了,您的确不用在意。”
沐慈喜欢聪明人,一贯顺从直觉,问:“恕,会剪发吗?”
“会。”
沐慈眨一下眼,掩去无形的威压,招手,平静道:“那你过来!”
表示沐慈接受了,否则不会让人靠近。天授帝和牟渔明显松口气。
恕依然跪着,爬过去,头颅高昂,看向沐慈,目中没有屈辱与谦卑,动作优雅犹如林中漫步,笑容美丽柔和,靠近沐慈才直起身,依然乖巧跪在他身边。
“主人……”语气温柔,似情人耳语。
沐慈看他脊背挺直,伸出手指在他白皙精致的脸上,漫不经心地轻轻勾画,似挑逗般挑起他的下巴端详,道:“姓‘乐’如何?”
“乐恕谢过主人。”语带欣喜。
“高兴了?”沐慈捏一下乐恕下巴,似逗一只傲娇又聪明美丽的小猫,挺有趣。
“小人高兴。”
“你不适合自称‘小人’,称‘我’。”
“遵命!我的主人。”目光专注凝视沐慈,似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你也不适合跪着,起来。”沐慈轻轻使力,乐恕就顺着力道站起了身——不论主人让他如何,他便如何。
沐慈不否认对这个坠入尘泥却依然优雅,聪明灵透的少年生出好感。随意将一束发丝递过去:“能剪多短剪多短。”
乐恕撩起沐慈的长发,如丝缎的触感,剪掉多可惜?却并不劝诫,执了金剪,一缕一缕细细帮沐慈将头发修剪齐腰,然后接过和顺捧来的玉梳,轻柔灵巧帮沐慈所有的头发梳成一束,用红丝带绑了。
乐恕纤长白嫩的十根手指,漂亮柔软到极点,指甲饱满似有光晕,便是梳发动作,也赏心悦目犹如艺术创作。
这画面,叫人看着就沉迷下去。
沐慈握住乐恕柔软的手,轻轻晃动脖子:“谢谢,轻松多了。”
“主人高兴就好。”乐恕并不挣脱,似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猫,毫无防备地信赖,任主人予取予求。
牟渔微微拧眉,看着两个无法用书画描绘的美人。
他已经尽全力搜罗美人,乐恕是最美本事最好,性子也最可能讨沐慈喜欢的一个,可是……便是带来的少年再美丽十分,也无法夺走沐慈的光彩。
不因云泥的身份之别,也不因沐慈那更让人迷醉的艳色外表,而是沐慈浑身散发的高雅绝伦的风华,漠然从容、睥睨众生的气度,让人从内心折服。
无从模仿。
……
天授帝嘴角含笑,不急着给儿子戴头冠——金珠宝石的头冠很重,还是让儿子多轻松一会儿。
卫终又将一件玉白色的绣金蟒的王服撑过来,这件衣服是暗纹,四爪金龙的图案若隐若现,真如在云雾中飞腾一般。哪怕最微弱的光线,龙的鳞片也似隐隐发光。
四爪,金色,是亲王服。
天授帝愉快道:“这是为你特别制作的王服,花了快半年才做成,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沐慈淡看一眼华丽的锦服:“还行,四个爪儿?”
“九郎,既然你……罢了,父皇进你为亲王,封一字并肩!”天授帝道。卫终很快递上金纸,上面列了几个封号。
古人的名字很多,小名、大名、字、号、别称,又要换封号……他看了看列的封号,道:“一字?可惜‘逍遥’是二字。”
众人:“……”你还不够逍遥啊?
天授帝对缺乏常识的九郎说:“逍遥二字虽好,但一字的更尊贵。”又指着第一个,“大国的封号最重,不如封燕王?”
沐慈摇头,这里不是秦始皇,是燕始皇成为第一任皇帝,开启封建君主集权制度,比秦始皇还挫,一世即亡。
沐慈随手指了第二的“楚”,他对楚霸王有好感,且这里的历史,大楚国开拓了华夏历史上最大的版图。
天授帝也觉得儿子会像大楚的武皇帝一般开拓无上功勋,飞快点头,怕反悔似的:“好好,就楚王。”吩咐卫终,“叫学士承旨拟旨,进长乐王为楚王,着工部及内务府选址,督建楚王府,在一等亲王例上追加半级。”又对沐慈说,“封王的旨意,明天会和……废太子的旨意,一起明发下去。”
沐慈只是淡淡地“嗯”表示知道了。
天授帝牵着儿子的手,走到他书房里挂着的大幅全国地图边上:意气风发道:“我要给你封地,让你做个藩王,你喜欢哪块地方,想要多大随便圈。”
沐慈轻描淡瞥看一眼皇帝,说:“大幸朝没有藩王。”
为了防止割据,从八百年前的晋朝起,就限制了王爷的权力,封建诸王分封不再划分实地,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供奉。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说可以封,你就可以拿。”天授帝笑着,一点也不在意他这一句话可能让大幸分裂成两半,任性拿长杆指着地图,圈了南方的江州、徐州和大半的扬州地界,接近版图的四分之一,“把这一处作为封地给你,这里是江南鱼米乡。”
“我不要。”沐慈拒绝。
“父皇翻了典籍,没有说给皇子实际封地不合规矩。”天授帝知道儿子最讲规矩,为此他还特地叫人翻阅了所有的法典规矩,上面都是没说不能给皇子实际的封地,只是皇帝们都约定俗成,不再给罢了。
沐慈:“……”皇帝上赶着送兵送钱还算了,现在打算送的封地,虽是土地上的四分之一,却是经济上的一大半。且控制了江南产米区,等于扼住了国家的喉咙。
诱惑真大,若不是沐慈一世历练,说不定要心动。
天授帝摸一摸儿子的小脸:“牛儿别任性,听父皇一次,父皇希望将来不论什么情况……你只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用对任何人低头。”
目中的慈爱不是假装的。
沐慈叹口气,只道:“我接受封地,却不要这里,”沐慈看着地图,“这地方虽富庶,却没有险要可守,南人善战者也不多,给了我也不见得能守住。不如给我北边的土地,不会有人惦记,我也想要为国守门。”
“不好,战乱太多不安全。”
沐慈最不怕就是战乱,只当风太大没听到,神色认真,拿长杆在地图上画了一圈,以引风岭古长城为起点,裹着乌来河一路下滑,圈住了一大片兖州地界,然后划出一条长长的海岸线,延伸到梁州地域,把海边一个狭长的半岛圈入。
再把附近一大片海域与岛屿一起圈入,直圈到了东海上的大岛国东黎国才停止,说:“就这里,包括一大片海域全给我。”
“这里是北方苦寒之地,人口少,土地贫瘠而多战乱,且一大片的茫茫海面有什么用?如何能给你?”
沐慈点着这个范围:“就这里!别的地方我不要。”
若在地球,沐慈脑中有整个地球的矿藏图。
可这是新星球,却也难不倒沐慈。他在搜集资料研究治水策时,便对整个大幸甚至周边邻国的地貌有个预判,他圈的封地,富裕程度不比江南差,却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地下。
土地贫瘠,是因为富矿多,还多为浅表矿脉,且传说这片地区曾是原始森林,地下一定富得流油——石油。
且长长的海岸线代表什么?代表大海丰富的资源,代表海贸,代表多多的盐田。沐慈最喜欢海边伸出去的狭长半岛,让海面有成为天然良港的潜质。
最妙是,别人不知道,只认为这个地方属于战乱贫瘠之地,且现在的人也不重视海域,那他成为藩王得到这块封地,旁人会遭到反对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沐慈用长杆点点这个半岛:“我打算在这里建设一个贸易海港,进行海贸利润丰厚,万一守不住藩地还可以‘风紧扯呼’,开船逃走,天高海阔任遨游。”
天授帝笑道:“梁州也有海港。”
“我有我的理由。”沐慈用长杆敲一敲北戎的大片草原……
天授帝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为被小九郎盯住的北戎点蜡,也就不再坚持。知道沐慈人小主意定。
他叹口气说:“既如此,就封此处给你,但你不到时候,就先留在天京,不要去北地涉险,在京指挥就罢,那地方距离北戎太近,太危险。”
“我有数。”沐慈看着他的新封地,道,“再问你要个人。”
“谁?”
“李康,李参政,我的封地为楚地,让他做我的封地的楚相。”
“父皇问问他。”
“他肯定会去。”沐慈道,那个仙风道骨的参政挺有趣,能接受新事物,心眼也活泛,最主要他有野心,必会跟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