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着苏晨兮累得像哈巴一样爬上了那一截截的山石阶梯，林夏忆看到眼前一层一层递进增高的楼梯就忍不住嘴角抽搐。靠。低头忿然一声，还是焉焉然然地提步跨去。
林一航先拉着她的行李回家了，想到他走之前跟她说：“你爸跟老师说你急性阑尾炎去不了的军训，别露馅儿了。”大概当时她就觉得嘴在抽搐了。走到二楼转弯的时候她摸着自己的肚皮认真地想，阑尾在哪儿？
今天是高二高三的报名时间，高一的昨天结束了军训，今天放假一天，明天学校便正式开学。高一的班主任都在各班教室里等着如她这般因故晚来的个别报到生。林夏忆上到四楼往右抬眼就看到了高一3班的标牌，她进去发现原来跟她一样今天才来报名的人还不少，不过她没那个兴趣和余裕去一一致意问候。
“今天报到的？叫什么名字啊？”坐在讲桌前的班主任一脸平静温和的询问站在眼前的女孩儿。
“老师你好，我是林夏忆。”林夏忆不慌不忙从包里翻出学籍资料表递到讲桌上。
“哦，是你啊。阑尾好了吧。我是你的班主任，余老师。”林夏忆看着慢慢拿起一旁的印章，嘴角噙着浅笑在资料表上盖章的班主任，心中了然。班主任果然都是一群很上道的老狐狸。
之后余老师又叮嘱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其他事项，才跟她说明天正式开学名报了就早点回家吧。林夏忆努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过谢谢转身大步走出教室。
校园走道上到处可见圈坐在一起嘘问近况、兴奋侃聊的高年级的学生们。他们早已经摸透了学校的每个犄角旮旯，自得悠然地表明着自己处身于这个学校的老成熟练。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都迫不及待想要倾吐一番关于自己或闲琐或惊奇的假期生活。
林夏忆想，大概全国的高二学生都是这样雀跃打照的。但每一个高一新生，必然不都是那般满心激动在期待着经历新的奇遇。比如树荫下衣着简朴孑然肃立的自傲女孩儿，比如栏椅上体态丰满大汗淋漓的局促男孩儿，比如马路上目光清冽面色深沉的林夏忆。
“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兴致去重复本该惯性使然的趋炎附势。心里的阴暗要呼之欲出，它们不愿在沉默中灭亡，但它们又没种爆发。于是它们在我的脑袋里一会儿安静，一会儿疯狂。我特别害怕第二天早上起来自己会面容衰老地顶着一头被电轰过的乌鸡窝发型。所以我时刻关注着自己，没有别的精力关心别人。”
“我有点儿害怕，我会失去一些什么，但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本就一无所有的，并且这种感觉不太糟。不二，你说呢？”
晚上林夏忆在日记本上标完句尾引号后，理理睡衣正襟危坐地对着抱枕上眼睛笑成一条线的不二点了点头。
第二天林夏忆打着哈欠揉着眼角的水汽走到小区门口时，林一航刚刚皱着眉头喝完最后一口纯牛奶，他还没有适应这种无味又生涩的“腥”鲜。不知道林夏忆怎么只喝这种牛奶。
林一航把口袋里的豆沙小馒头递给林夏忆，然后不扯碎外层的薄膜，熟练地抽出粘在牛奶纸盒上的吸管□□反光的小圆口里，递给专心往自己嘴里塞馒头的林夏忆，偏头看着她装得饱饱的两颊。
天空愈渐明亮，九月的骄阳早早的就染红了顶端一大片白色的云，不时有轻风拂过，就能闻到白雾的味道，朦胧又清爽。
他们一起上学的路上多是安静的。究其原因呢，是因为林夏忆有不严重的起床气，症状表现为——不说话。
林一航记得第一次跟一个人那么无言地走在路上，而且当时还是天色灰蒙寂静清冷的寒冬清晨，竟然没有浮动起一丝干燥的尴尬。耳边传来推着早餐车的阿姨的响亮叫卖声和各种呼啸闪过的车辆的尖锐喇叭声，左道旁的晕暗路灯照在身边戴着蓝色针织帽，在努力把身体缩进暖和的棉袄里的女孩儿身上。林一航温和的眼角微微弯起，他扯出连帽衫的绒帽，盖在脑袋上。
有的时候他们是各自吃着热和的早餐，有的时候会听着音乐跟着节奏瞎点头，有的时候会边走边玩儿踢石子的游戏。若是那天要听写英语单词，他们就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狂抱佛脚。有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的走路。
林一航觉得，他们日渐成熟的小默契，他在燥热人群中也能淡然站立于中央的不促不急，多半都是在那段上学路上安静不语的十几分钟里练成的。事皆利弊，她这闷声不理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怕是这其中的利都让他给占了。想到这里，林一航不由得轻笑出声，脚步一阵轻快。
林夏忆刚走进教室，一股□□红烧牛肉面的浓郁香味迎面扑来，她眉头微蹙瞟过第二组最后一桌正挑起一大撮泡面往嘴里奋力吸食的男生。林一航径直走到后面把紧闭的后门拉开，推开面向走廊的玻璃窗后坐在男生平行方向的凳子上，撑着头懒懒地看着他说：“泡面？开学第一天就混得这么惨。”
“没办法，我们学校食堂人气爆棚啊。”男生端起泡面盒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咕咚咕咚地灌着面汤，然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用塑料叉子将泛着水珠的盖子卡在盒子边沿，身体往后倾过将盒子扔到背后的垃圾桶里。头转向正前方时余光才扫到背着黑色双肩背包，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硬装笔记本，歪着头意味不明瞥着林一航走过来的女孩儿。
“你就说懒得排队呗。”林一航一边笑着说一边起身让林夏忆坐到里面的位置上去，偏头示意了右方向的男生说：“这是周楷，军训时教官的右护使。”
“哟，见外呀，左神龙。”周楷笑意温和地对林夏忆点点头。
林夏忆取下背包放在桌子上，看着对方明亮诚然的眼眸点头回应：“你好，我是林夏忆。”
班上的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进来，教室里充斥着陌生又熟悉的碎语寒暄。林夏忆摊开崭新的笔记本，用蓝色墨水在第二页的第一行开头写下“S”。
她和苏晨兮的初识，缘因这本看着旧旧的牛皮封装笔记本。就在林夏忆默默转紧笔帽，埋头专注的想要做作的泛滥一把矫情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清晰响亮地叫了一声：“陈俞。”拿着黑色钢笔的手微微一顿，脸上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嘲讽，缓缓转开光滑透亮的笔帽，拂了拂平整的纸面，在平行格条里一笔一划地写道：
“你说得对。果然是漩涡。”
早自习铃声响起，西装革履的班主任余老师走到讲台，居高临下地一一扫视过教室里的学生后，轻咳一声开始讲话：“我们班的人这终于是齐了的，接下来说几件事啊。第一，今天午休过后举行开学典礼，广播里念到班级名字才能拿着凳子下楼。第二，等一下座位调换好后，男生到一楼行政室去搬书。第三，第一节是班会课，我们要选出班干部，希望大家毛遂自荐踊跃参加。”然后他拿起讲桌上的成绩单说：“现在来安排座位，就按照成绩来选，好了，现在都出去，我念到一个进来一个，不许占座啊。”
狭窄的走道上瞬间站满了熙攘的人群，同学们都暗自打量着身旁的人，叽叽喳喳讨论不休。林夏忆跟林一航靠在后门口，周楷靠着对面的走廊栏杆说：“你们知道班主任的全名叫什么吗？”
林一航瞟了一眼最前面喊着“不要喧哗”的余老师说：“叫余霸？”
周楷和林夏忆抬头一视，接着同时甩给林一航鄙夷的眼神。
“叫余中海。”
林一航双手环在胸前冲着周楷翻了个白眼：“请问梗在哪里？”
周楷似笑非笑眯着眼睛说：“我觉得他爸挺有先见之明的。”林夏忆顺着周楷的目光看过去，余老师额前一簇黑亮稠密的头发太过刻意的用发胶往后拨去，遮住了脑背表层并不明显的稀稀疏疏。
“这是个冷笑话？”林一航无语地撇了撇嘴。
林夏忆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略微期待地睁大眼睛问林一航：“那你听来，是他的烂还是我的烂？”
林一航认真地思考后偏过头跟她说：“那还是你的烂的。”看到脸色暗沉下去的林夏忆，他又想了想，还是觉得，骗不了良心。
真的，林夏忆讲的笑话，真的很烂，一般人是比不了的。
“好了好了安静，我现在念到一个进一个。陈俞。”余老师盯着刚刚进去的女孩儿坐在中间组第二排的位置上，会心地抿嘴一笑，接着叫道黑色框栏里的下一个名字：“林夏忆。”
林夏忆从后门走进教室，径直走到最右边第四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后取下随意挂在左肩的背包放到另一个空位上。她感觉到从进来就有一道目光一直追着她，抬眼向前看去，陈俞纠着头看着她。林夏忆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就转过目光看向门口陆续进来的同学。
“高露。”
“陈洋。”
“马思佳。”
“王嘉尔。”
………………
初三时有一次语文晚自习，语文老师闲来无事说起三字经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问底下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同学们，知不知道跟它相对的一句“人之初，性本恶”是谁说的。
林夏忆在下面轻声说：“荀子。”在书上看过一次后她就很清楚的记住了这句话，也顺带记住了说这句话的人。
陈俞问过她，“为什么老师总是反复督促强调我们要去学习别人培养好习惯，却对那些不好习惯的由何几句带过呢？不该是一样重要的吗？”
林夏忆当时说：“或许因为那些坏习惯其实也都是遵从本心的，好坏都是相衡的，无从去反驳，只能努力着眼去培养起好习惯来削弱那些不好的。”
很多那些阴暗自私的想法或行为，也都是内心真实驱使表现出来的。比如虚荣势利向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她从来不认识陈俞，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一定要跟陈俞做朋友。但在初中报名的那一天，她看到围在陈俞周围闹腾的其他同学们，看到笑意吟吟跟陈俞的妈妈说话的老妖婆班主任，看到陈俞鲜明亮眼的红色成绩单。她就主动凑上去，堆着一脸的真心实意跟眼前的陌生面容打招呼，套近乎。
林夏忆偶尔回头想起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常常觉得匪夷所思。其实不难想通的。你内心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潜意识就会驱使你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达到你真正的最终目的。
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