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
加尔文盯着镜面上的字迹睁大了眼睛。
“是谁?”
他缓慢地转过了身然后靠近了镜子,然后他低声地问道,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在加尔文关掉水龙头之后,水汽正在消散,雾气蒙蒙的镜面上,那个单词正在变得湿哒哒的——水滴汇集在字迹的边沿然后向下滑落。尽管那些水珠是透明的,但加尔文恍惚中却觉得那单词的水痕上淌着血。
在镜面中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加尔文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张鬼魂的脸,也许是腐烂的,也许是肿胀的,总而言之那些鬼魂的脸骤然看上去总是令人感到不快。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镜面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无论写下那个单词的“东西”或者是“人”是谁,它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加尔文眼睛周围的肌肉正在不自觉地弹跳,他隐约觉得那字迹似乎有点眼熟……
周围很安静。
甚至连湖边那些惹人厌烦的潜鸟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加尔文轻浅而逐渐变得有些加快的呼吸声。这安静仿佛是突然而来的,为了某种东西,亦或者是某个人的登场而出现。
“咔——”
加尔文听到了一声非常小的木料收到挤压时发出的声音。
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曾动弹,瞳孔却倏然缩紧。
他飞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他非常紧张地意识到这间房间里什么武器都没有:里德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在将这间卧室腾出来作为玛德琳暂时的居所时他细心地清空了所有可能的凶器。
但现在加尔文却不得不因为里德的细心而陷入了危机。
该死……
加尔文在心底轻声诅咒道。
但他很快就想起来,这间房子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他在潮湿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来到了浴缸旁边。他强忍着不适感将手探入了依旧鲜红而温暖的浴缸存水中。在那里他不出意外地摸到了曾经隔开了玛德琳双臂血管的刀片。
加尔文将刀片藏在了自己的指缝间,他压低了自己身体的重心,悄无声息地朝着卧室外走去。
在二楼的栏杆处,加尔文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一切。
他并没有看到自己以为会看到的入侵者。
“咔——”
紧接着,就像是为了嘲笑他之前的紧张一样,一楼会客室的木制百叶窗在一阵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晃动着。
依旧许久没有上过油的窗轴发出了尖细而细微的声音:正是加尔文在浴室里听到的那种。
加尔文慢慢地直起了腰,但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轻松的神色,相反,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而他指尖的刀片也被他捏得更紧了。
加尔文保持着这种状态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他站在客厅的中间再一次短暂地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除了安静的家具与疑神疑鬼的他再无外人。
加尔文扯过沙发上的背包挎在背上,他并不打算留在这栋房子里。
但就在他打算离开的这个瞬间,他听见了门廊处传来了阶梯木板被踩后的嘎吱声。
“救命——”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加尔文冲了过去,他在窗口飞快地望了一眼门廊,看见的却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非常瘦小,也非常年轻,但他几乎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的脸上全是脏污和血迹,她半爬半滚地从门廊挣扎着挪到了他的门口,然后她绝望地拍着湖畔度假小屋的木门。
“有人要杀我——”
她用沙哑的声音绝望地尖叫道,可就连她的尖叫都显得生硬而虚弱。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他一抬眼便看见了女人的身后,一个男人真摇摇晃晃地朝着这栋小屋走来。
他的动作和神态都非常古怪,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地却是血迹。
那个年轻男人的小半个身体都像是浸透了鲜血看,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雪亮的厨师刀,刀身的前部分淌着黑红色的血,汇集的血滴正沿着刀尖滴滴答答地滴落。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加尔文来不及多想,他打开了大门,然后朝着那个女人伸出了手。
“进来……”
他焦急地喊道。
女人一把攀住了加尔文的手。
她的力气比加尔文以为的要大很多,细长的指尖深深地掐入了加尔文的胳膊。
“唔——”
加尔文在猝不及防中低哼了一声,女人的手冰冷得就像是已经在停尸间里躺了几个月的女尸。
一股阴冷而潮湿的气息顺着她的手指直接传递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找到你了。”
紧接着,加尔文听到了那个女人怪异的低语。
她保持着攀爬的姿势,朝着加尔文抬起了头。
她那尚未被污迹和血液沾染的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背后发毛的青白色,而她的眼睛……她的整颗眼球都是血红的,除了漆黑的瞳孔。
加尔文的心跳顿了一拍。
糟糕——
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愚蠢地踏入了陷阱。
他想要将那个女人从自己的身上撕开,但陷阱的铁齿弹簧已经松动了。
【“咔嚓”】
恍惚中,加尔文仿佛听见了那个并不存在的陷阱扣上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加尔文的背后,他在毫无防备的加尔文颈部找准了位置然后用力地敲了下去。
加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随即软倒了下去。
但另外一个人,他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即时伸出手托住了加尔文的身体。他随即将加尔文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迈步走向了度假小屋。
之前还显得虚弱无比的女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面无表情跟在了年轻男人的身后。
紧接着是那个高大的男人,他在另外三人进入房间后也迈入了小屋。然后他非常仔细地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木制大门并且上了锁。
倘若加尔文没有晕倒的话,他大概会对袭击自己的三个人的关系感到非常疑惑——这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或者是眼神上的交流,但是他们的动作却异常统一,仿佛已经排练过无初次。
……
“嗯……”
不久之后,加尔文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在一瞬间由模糊变为清楚--
头还有些晕,因为受到击打的缘故他的视野有些发黑,然而他的后颈处依然在隐隐作痛,让他很容易就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依然还在熟悉的地方——那间僻静的湖畔小屋的客厅正中央。
所有的家具都被胡乱地堆在到了墙边。
留出了中间宽阔的空地。
而他坐在了一张温莎椅上,双手被绑在了椅背后面,双脚与椅子腿捆在了一起。
三个人,年轻的女人,年轻的男人和一名中年人,正在一个非常近的距离(哪怕是对于绑架犯或者是犯罪来说这个距离也太近了)直勾勾地盯着加尔文。
而他们的眼神,完全可以用渗人或者说恐怖来形容。那种恐怖感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种癫狂而粘稠的目光,还因为他们充血的眼球。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加尔文可以清楚地观察到三个人的眼球中毛细血管爆裂的情况,他们的眼角和眼眶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渗血,口鼻处也残留着相当可疑的黑红色污迹。
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这三个人的颅压应该高到可怕,他们更应该是尸体,而非是他面前的古怪劫持犯。
他被眼前的三个人设计袭击并且打晕了。
“……”
加尔文的身体倏然绷紧,他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但绑紧的绳索让他跌了回去。
“*&……”
加尔文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恶毒的诅咒,然后他对上了那些人的眼神。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
那三个人并没有回答加尔文的问话,但加尔文相信他们实际上听到了他的那些话,因为几乎是在他发声的瞬间,三人的眼神同时发生了变化。
但并不是好的那种变化……
加尔文的背上冒出了冷汗,面前三个人的状态让他觉得非常不安,或者说,毛骨悚然。
他发誓自己并不曾害怕过变态,事实上他相当擅长跟那种纠缠他的变态打交道,但是面前的人却不一样。加尔文甚至难以确定他们真的还是人类。
因为从头到脚他们都带着一种古怪而可怕的气息,加尔文无法用确切的语言来形容……
异类。
扭曲。
粘稠。
这是加尔文在面对那三人时候脑海中冒出的单词。
他强迫自己仔细观察那三人(虽然他的本能在尖叫)。迷惑他的年轻女人看上去恐怕只有二十来岁,穿着普通的快销款式外套,而她身边的年轻男人,穿着与她一样的款式和颜色,只是性别类型不同的服装,他看上去也非常年轻,如果不关心他那慑人的目光与状态,他几乎称得上是英俊。而另外一人,那个中年男人,从外貌上看,与年轻男女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衣服也是。加尔文在第一眼就看见了他那变形而肥厚的耳朵,这种被称为“花椰菜耳”的耳朵通常只出现在拳击手的身上,而中年男人歪斜的鼻梁,变形的下巴无意也在印证加尔文的猜测。
而他的状态也是三人中最可怖的。
加尔文没有错过他脖子上的那根木棍——木根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脖子,一条被撕碎的女性裙子被当做绷带,缠住了那可怕的伤口。那条裙子原本应该是肉粉色,或者藕荷色,但现在也已经是一团糟,发黑的血液完全浸染了布料。
加尔文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受了伤。”
他试探性的,盯着男人的伤口然后说道。
“……”
可他得到的依旧是沉默,还有那三人共同的注视。
“你们到底他妈的想要干什么……”
加尔文喃喃问道,他这辈子都没有冒过这么多鸡皮疙瘩。而在说话的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弯曲自己的拇指,然后通过巧劲小心翼翼地在绳索中挣出空间来。
他的心跳很快。
加尔文没有办法否认,他自己正在恐慌之中。
“你们他妈的到底在看什么——”
一方面是为了掩盖自己正在挣脱绳索的小动作,另一方面是发自真心实意的恐慌,加尔文忍不住朝着那三个人咆哮了起来。
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又会得到一段时间的沉默,那种恐怖的沉默。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三个人同时开口了。
“加尔文哥哥。”
扭曲的,疯狂的声音。
“我终于见到你了……”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那些人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好吧,加尔文现在到宁愿他们跟之前一样只是直勾勾的用视线给他造成心理压迫。
女人的身体贴上了加尔文的背部,与此同时,年轻的男人将头放在了加尔文的膝盖上,而那名受伤颇重的中年人,在加尔文的脚尖前匍匐了下来。
虽然他们三人的动作迥异,可是那种古怪的感觉依然没有消散……加尔文发现自己很难将三名劫犯视为不同的人,他觉得……
天啊,这可真是荒谬。
加尔文对自己说道,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办法忽视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这三个人实际上是同一个整体。
“你到底……你到底是谁……”
加尔文为三个人呈现出来的怪异感到恐惧。
“我的名字是约书亚。亲爱的哥哥……我是你的弟弟。”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发出了同样的句子。
加尔文的身形一震。
“是你?等等……”
加尔文困惑而混乱,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瞥见了远处桌面上的一面装饰用的镜子。在看到镜子里的倒影后,他背上的冷汗渗得更加严重。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在镜子里看见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人脸上,正套着同样的面具。
那面具很难说是美丽或者说是丑陋,它的五官刻画得格外精致,格外优美,但它看上去依然像是某种异类。
降临派现在的圣子……加尔文当然听说过他,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真正地遇见他。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要杀了我?”
为了那该死又无聊的所谓的圣子的身份?
“不——不——”让加尔文没有想到的是,听见这句话后,约书亚所控制的三个人同时露出了心慌而绝望的表情。
【“我亲爱的加尔文哥哥,你知道的……”】
加尔文因为女人的身体而感到僵硬,对方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年轻的男人用脸磨蹭着加尔文的膝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灼热的陶醉感。
【“我只是想要……与你相见……”】
中年男人含糊地嘟囔着,他跪爬砸加尔文的脚边,然后将嘴唇凑在了加尔文的脚背上。
“我……*……¥%……你他妈究竟在做什么?!”
当加尔文意识到自己脚背和脚趾缝里传来的濡湿感来自于那个男人的舌头后,他控制不住的吼叫起来。
【“哦,不,哥哥,我亲爱的加尔文哥哥,我终于等来了这么一天,我终于可以与你相见……我一直都爱着你,哥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爱着你,你是我的偶像与光明……我对你的爱与崇拜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位信徒都更加虔诚……"】
加尔文已经没有办法去理解约书亚的话语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正被人拖向一个格外荒谬而令人作呕的噩梦。
在中年男人靠近他的瞬间,大量血腥和暴力的场面袭入加尔文的精神。
他甚至因为强烈的厌恶而不由自主的肌肉痉挛。
“放开我——停下来——我叫你们停下来——”
血。
拷打。
尸体。
手机,手机,手机,声音。
火花。
【“先生,你需要帮助——”】
年轻女人的声音,然后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无数的片段击打着加尔文的神经,他的心跳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呼吸变得格外急促,但他体表的温度却在降低——
“滚开……”
他因为那些善人们所遭受到的折磨而感到无比的痛苦。
他不想看见那些东西。
永远不想。
他想远离面前的“东西”……
在加尔文恍惚的视线中,中年男人的脸就像是橡皮泥一般逐渐开始变形。他看见了约书亚。
无需任何镜面的反射,无需梦境,他亲眼看见了约书亚。
“怪物。”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低喃出了这个单词。
【“不——”】
这个单词,让约书亚……因为约书亚精神链接而成了傀儡的三个人同时颤抖了起来……
【“我不是——哥哥——我不是——我是你的信徒,我是你的兄弟——我不是怪物!加尔文哥哥,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
【“我只是没有办法等待了,哥哥,我不擅长等待,这是一个坏习惯,但是我会改的……”】
【“我太想见到你了,加尔文哥哥,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我在等待你的救赎。这个世界将是你的……加尔文哥哥,我的光,我的信仰……”】
无数狂乱的,扭曲的,语无伦次的话语同时从三个人的嘴里倾泻出来。
他们的身体正在痉挛,而作为激烈情绪的回馈,他们同时紧紧地贴在了加尔文的身上。
“滋——”
布料破碎的声音,加尔文的翅膀在他极为糟糕的情绪下控制不住地绷断了纱布,刺破了衣服的布料直接伸展了出来。
然而他的这个无意识的举动,却将自己推向了更加糟糕的境地。
那三个人,当然,更正确的说,那唤作“约书亚”的怪物,一直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断发酵,不断扭曲的狂热仿佛终于找到了释放点——
【“天使……我的天使……我的哥哥……我的光……”】
支离破碎的低语中,加尔文感觉到自己的翅膀被碰触了。
不仅仅是被碰触……有东西正在撕咬他的翅膀……
加尔文震惊地回过头,他亲眼见到的那些人,将他的羽毛咽下自己喉咙的表情。
那是一种恍惚的极乐。
……
加尔文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不——”
他低语道。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绳索,在这一瞬间倏然绷断。
加尔文如同闪电般伸出手,他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中年男人,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男人脖子上的树枝扯了出来。
那个巨大的伤口倏然喷出了大量鲜血——而在那喷泉般飞溅的血泉之中,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直接将那根树枝插入了男人的眼眶。
“噗嗤——”
一声濡湿的闷响。
男人的动作顿时一僵。
加尔文随后扭过了头,望向自己身后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表情依然恍惚而茫然,他的牙齿中残留着加尔文的羽毛。
【不,停下来……】
加尔文隐隐约约听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个声音在低语。
但是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砰——”
那个男人的身体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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