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
水玲珑蹑手蹑脚地走进侧室里,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水阡陌并没有睡得很沉,立即翻身起来。
“趁王府里的人都在熟睡,我们还是早点走,这样保险一些,我的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
两个人的想法一致,就并肩携手,沿着黑黢黢的墙沿往外走偿。
也不敢回将军府,只得找了城郊的一个破庙。
“大哥,委屈你了。撄”
“在大牢里,都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出来,这有什么委屈的。”
幸好破庙里没有人,天气适宜,也不需要取暖,所以,再待几个时辰也还行。
兄妹二人很担心,所以也不敢合眼。
只是反复商量着出逃的计划,不能有一丝丝纰漏。
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眼见着天亮了。
……
逍遥王府。
夏侯然站立在廊柱下方,仰望着天际,直到启明。
启明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终于消失不见。
福叔起‘床’开始王府的内务工作,陡然看见夏侯然,却是吓了一跳。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一宿……没有合眼吗?”
也不知道,在这个时辰里,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思念起自己的母妃了?
夏侯然没有回话。
福叔又上前一步,凑近了,问道:“王爷,起得这么早,想用点什么餐点?”
估计是沉溺在心事之中,这个时候,一向警觉的男人才发现福叔,缓缓转过眸子看过来。
“怎么了,福叔?”
夏侯然开口,带着那么一丝丝苦涩。
“老奴问王爷想吃点什么食物,老奴好让厨娘去准备。”
“和平时一样吧。”
夏侯然转过身。
走出两步,他又说道:“让王妃和侧王妃一起来。”
福叔一愣,还是应承下来,转身去办了。
夏侯然扫了一眼东边的厢房,紧紧抿起了嘴角。
到底还是大意了,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对大家下了‘药’。
尽管只是喝了半杯茶水,还是头晕目眩的。
他本来很警觉,也会对这个‘药’物很敏感,只是昨晚,因为太过于专注地想着大殿上的事情,甚至都没有拿起杯盏闻一闻,就那么喝了一大口。
茶水吞下肚子去,他惊觉不对劲。
在书房外面抠喉咙引吐,折腾了好半天,竟然连一口苦水都没有吐出来。
才走回书房,就不省人事了。
一直到转醒过来,夏侯然就这么笔直地站在廊柱下方。
他很想冲进东厢房摇醒那个‘女’人,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其实,他做的一切,恰恰是在帮助云逸朗啊。
忍了又忍,夏侯然还是没有过去。
他这一次倒要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在圆桌前坐了一会,福叔慌忙进来禀告。
“王爷,王妃……”
“王妃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王妃好像离开了,桃香晕倒在外室,老奴去的时候才将她唤醒。厢房室内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桃香‘摸’过,没有尚存的体温,冰凉一片,似乎……昨晚都没有睡过。”
什么!?
夏侯然陡然站起身来。
越来越不像话了,身上还带着职务呢,不过是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居然还敢离家出走?
福叔也不安起来,慌忙请示:“王爷,这……”
夏侯然转过身,看了一眼,婢‘女’正在布菜。
“不吃了,你们吃吧,本王去东厢房看看。”
看见夏侯然到来,桃香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就跪了下去。
“王爷饶命,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妃……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王妃随身的衣物等,都在?”
夏侯然这么问着,其实内心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奴婢刚才清了一下,发现只少了三四套衣服,其余的物件,比如说首饰啊都还在。就是……”
“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
“奴婢发现侧室来过人,地上有一点血迹,还有半截没有烧完的布头。”
夏侯然随着桃香走进侧室,站在‘门’边就可以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地上的血渍,半晌没有说话。
倒是桃香,战战兢兢地陪着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侯然的脸‘色’。
夏侯然转过身,大步走出东厢房。
站在‘门’口,他又叮嘱桃香:“将房间收拾干净,不该要的东西,该烧的烧,该丢的丢,你自己看着处理好。”
桃香是个伶俐的婢‘女’,自然知道事情严重‘性’,慌忙答应下来。
回到书房,福叔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有事吗?”夏侯然淡淡地问道。
福叔很想说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不放心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到了嘴边,竟然变成了:“王爷是否和王妃……有点不愉快?”
一直都很好的。
王爷甚至故意‘弄’坏了书房里‘床’榻,让他去找工匠换一个新的来,只是,王妃不让工匠换而已。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就闹得有点不愉快吗?
“别‘乱’猜,王妃会回来的,去做你的事情吧。”
夏侯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坚定,仿佛早已经看见,就在不久的将来,王妃又回到王府来。
听见夏侯然这么说,福叔也放心了,笑着离开了。
牙齿和舌头相处久了都要不小心咬着呢,夫妻俩相处,磨合期闹点便扭也很正常。
看见福叔走远,夏侯然兀自笑了笑。
其实,说句真心话,对于水玲珑会不会回到王府,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衣物带得不多,想必也不会走远,顶多出去散散心,消气了自然还是会回来的。
更何况,将军府还在这里,就算她可以离开王府,也不可能舍弃将军府的一干人等不管啊。
如果三天之后,水玲珑还不回来,他就去将军府要人。
他如此安慰自己。
……
话说水玲珑穿着一身粗布青衣,疾步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她从附近的农庄里买了一辆小推车和一件男人穿的旧衣裳,又从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张又破又旧的草席。
大哥身上的伤很严重,带着使用轻功飞是不现实的,只有想个办法‘蒙’‘混’过关。
他们合计一番,也只有装死才能不用搜身。
水阡陌换好了衣服,又细心地摘除原来包扎着伤口的软布,‘露’出血淋林的伤口。
水玲珑看了一眼,说道:“这样深的伤口,还不知道要修养多久。”
水阡陌笑笑:“没事,别难过,大哥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啊?赶紧,撒一点‘药’粉。”
“不要!”水阡陌伸出大手拦住。
“‘药’粉会盖住血腥的气息,反而会显得有点假,还是,先忍一忍,过了城‘门’再说。”
破庙里,最不缺的就是灰尘了。
水阡陌顺手擦了桌案上积累的灰尘,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使自己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草席的大妹,暗笑一下,伸手将剩下的灰尘全部抹在了水玲珑的脸上。
“哎哟!大哥,你在做什么啊?”
“大妹太漂亮了,看上去不像个做苦力的后生啊。”
水玲珑没有想到大哥这么夸她,不禁羞红了脸颊。
“哪里漂亮了?我在沙场这么多年,也没有谁认出我是‘女’子呢。”
想起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水阡陌内心赧困,不由得紧紧抿起嘴角。
顿了顿,他才说道:“那是他们眼盲,这么好一朵鲜‘花’,竟然都没有发现。”
“大哥,也只有你觉得我好了啊。”
“逸朗那个臭小子到现在还没有行动吗?”
突然提及云逸朗,水玲珑更是不好意思起来。
“别说了,我们赶紧出声,等日头升起来,出城的人增多,检查会更严厉。”
让大哥在小推车上躺好,又涂上一点潲水,再用席子盖起来。
水玲珑稳稳地扶住小推车,大剌剌地走到城‘门’口。
“站住!”
值守的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边打量着水玲珑,一边不耐烦地问道:
“例行检查!你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水玲珑停住小推车,将双手在自己衣服的前襟上繁复擦了擦。
然后,她慢悠悠地上前来。
一边作揖,一边唯唯诺诺地用男声口技说:“官爷早!小人是城西义庄的专业收尸人,这不,这个倒霉的家伙,三天前从觉远山滚落下来,摔得不‘成’人形,等了三天都不见家人来认领。小人正是奉官爷的命令,将尸体运回义庄去。”
卫兵将信将疑地望过来。
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已经发出一丝臭味。
“不是每次都有两个人来搬运尸体吗?这一次,怎么就你一个人?”
水玲珑一惊。
她急忙挂起谄媚的笑容,带着一丝抱怨的语气说:“那些狗东西,就好像闻到屎臭的苍蝇一般,哪里搬运尸体可以捞到更多酬劳就去哪里,小人是新来的,没有那么多‘门’道,只得老老实实地从最基本的开始做起。而且,官爷您看,天气这么热,这个樵夫的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了,如果再不运走,只怕,污染了觉远山,谁还会去烧香祈福啊?”
看见卫兵有点犹豫,水玲珑变本加厉地说:“一般百姓人家,不去爬山祈福也就罢了,关键是,觉远寺的声名旺盛,万一有皇室爵爷前往,看着这些污了眼睛的东西,到底会怪谁呢?”
“在山脚下发现的?”
水玲珑点点头。
“不错,就是吓着了好几个经过的人,当地的府衙才让小人立即处理的。官爷您看,太阳也出来了,此地离义庄还有一段路程,如果再不立即上路,只怕沿途……”
卫兵拿着佩刀,用刀尖微微挑起草席的一角。
只是那么一眼,就看见满身的血污,以及皮开‘肉’绽的伤口。
实在是太恶心了!
卫兵看不下去了,立即挥挥手:“走走走,立即去义庄处理了。”
“小人遵命,立即走。”
水玲珑急忙推起小推车,疾步越过了城‘门’。
走了很远,走到小溪边。
看见没有什么人了,她才让大哥起来,去小溪里洗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终于逃出来了。
想起不久就可以去香榭湾,见到师父和小妹,她的心情无比愉快。
也不知道,云逸朗再见到她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哗啦——”
树林里惊起一滩飞鸟。
水玲珑默默站在羊肠小路的入口,感觉一阵风袭来,卷起无数的沙砾。
空气里藏着一股危险的,让人心情不安宁的预兆。
“大哥,好像有追兵来了啊……”
水阡陌拉着她的手:“万一走不了,你就先走,大哥留下抵御。”
“不行,我好不容易将大哥救出来,怎么可以先走?”
“傻瓜,大哥的‘腿’脚不灵便,怎么走得远?如果让大哥走,还是会被抓回来,就前功尽弃了。你身手敏捷,还可以离开这里搬救兵,这就是存了一线生机啊。”
“大哥——”
水玲珑的眼眶顿时变得红红的。
也只有这个亲大哥,才会如此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一次又一次地先救她。
“别任‘性’,听大哥的话。爹娘在天上,也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的。”
水玲珑咬着嘴‘唇’,使劲地点点头,硬是将眼泪‘逼’回肚子里去了。
“大哥,我们万一被打散了,一定不要硬拼,找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
水阡陌也点点头。
水玲珑迎着风,扶着大哥往小河下游继续走。
不远处,停放着一个竹筏。
真是天助我也!水玲珑不禁眼前一亮。
她高兴地对水阡陌说:“大哥,你先站在竹筏上,等追兵来了,我们顺着竹筏漂到下游去,正好可以躲避,而且,沿途都是丰茂的水草,也可以遮掩。”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大哥送到竹筏上。
竹筏并不宽,如果两个人一起站上去,或许会承受不住。
水玲珑弯腰,解开了竹筏系在岸边树干上的绳索。
然后,她伸出右手,打了一记掌风。
竹筏受到大力的冲击,一下子漂了好远。
也不敢太大声地说话。
水玲珑低低地说了一句:“师傅那里见。”
水阡陌捂着眼睛,拳头握得紧紧的。
如果不是武功退化了许多,他可以立即飞身上岸,将大妹押过来。
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又没有来得及养伤,几乎形同废人一个了。
愿天上的爹娘保佑大妹能够脱离险境,早日回香榭湾和他团聚。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水阡陌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由于近来雨水丰沛,所以,河流湍急的。
不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漂得很远了。
抬起眸子,只看见大妹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的点。
玲珑啊,一定要保重。
“驾!”
听见马蹄声,水玲珑瞳孔一缩。
来人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骑着的马匹身上。
马匹似乎也闻到不安的气息,亢奋地高嘶起来。
四蹄离地,呼呼生风地冲进小羊肠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
水玲珑转过头望向河流,幸好,大哥已经漂得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