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手电光由身后射来,随着奔跑上下闪动。
儿子口干舌燥,胸腔火烧般灼痛。
他不能停,停下会死。
眼角扫到消防栓,挥肘砸碎外罩,扯住水带一端,猛然加速。
“操!!!”
撕心咆哮。
儿子一头撞上玻璃墙,爆音四起,碎碴迸飞,周围纷扬的玻璃碎片映出儿子狰狞的脸,和身后闪动的两条光柱。
夜风微凉,有蝉鸣。
儿子张牙舞爪,死死抓住消防水带,登时坠下楼去。随后狠狠一顿,儿子肩膀近乎断裂,扔开水带顺势滚了几圈,起身便跑。他不敢回头,五楼撞碎的窗口有人举枪,瞄了瞄,气馁大骂。
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刻钟后,儿子瘫倒,大口吸气,喉间如破败风箱,呼哧呼哧。他放低身形,死里逃生的事十年前他就干过,而这十年中也不曾减少。早已习惯隐藏自己,早已习惯伤害别人。
风吹云动,月似银盘。
天地间朦胧变色,沐浴着惨白月光。
儿子四仰八叉,头靠树干,视线中满树金链,花开正艳,随风摇曳。树涛声抑扬顿挫,给寂静夜幕渲染出丝丝悲凉。
休息片刻,弹身而起。此地不可久留,稍辨方向,即撩腿狂奔。
破风声尖锐犀利。
儿子心道糟糕,却为时已晚。
防暴网将他整个套住,紧紧压在地面,像离水金鱼,拼命扑腾,徒劳无用。两双劳保胶鞋在他视线中走过,低语几声,一人抓头,一人抓脚,抬起便走。
……
灯光刺眼。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屋顶和白色的地板。
儿子躺在床上,全身插满不知名的管子。他用尽全力才勉强睁开一丝眼皮,三名穿白大褂的人手拿文件夹,互相说着专业术语。他微微调动视线,不止他一人如此,左右还有十来人,同样躺在床上,身插管线。
儿子的工作是带人来做药物实验,既然实验,必定无法确保安全。是生是死,儿子无权干涉,也无心干涉。只要拿到钱,万事大吉。他与公司人员窜通,从不服药,两人进来,一人离开。儿子不用做心理建设,自己也感奇怪,为什么别人是死是活,他从不关心?丝毫罪恶感都没有。
公司所做何种实验?儿子也并不在意,拿钱办事而已。
但今天,因果轮回,终于到了自己身上。
三名穿白大褂的人很快确认无误,开始启动设备。
儿子周身麻木,连大脑都无法正常思考,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微弱视线中看见管子里有红色,是血液?或是别的?液体由体内抽出,很快儿子越发虚弱,一丝视线也无法保持,终于闭上双眼。
……
水泥地面呈酱紫色,凝聚的块状物如同果冻,在清水冲刷下流进一个大池子。池内臭气熏天,紫黑色的污水上漂浮泡沫。
而这污水中,堆满了残肢断臂,和冰冷的尸体。
黑色水鞋踩进池中,粗壮手臂在水里捞过,抓住头发,将尸体提出池外。随着“一、二、三”,被咣当一声扔进小推车。
隐约可听见机器轰鸣,混合着骨骼断裂、筋肉绞碎等让人头皮发麻的奇怪声音。
池水突忽波动,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掌。
手指死死抠住池边瓷砖,紧接着浮出一个颤抖的人影。
这人双腮凹陷,四肢枯瘦,肋骨嶙峋。凸显出两颗暗淡眼珠,像鸡蛋般滴溜滚动。
他抹了把脸上血水,入手心惊,我怎么了?脸骨硌手,像刀锋般刺破脸皮。他摊开双臂,顿时恍惚,几欲昏倒。这是我的手?可见清晰脉络,干瘪皮肤紧紧绷绷。
他喘了口气,心中暗忖:“我活得那么用力,怎能轻易放弃?”
断手的老太婆,脑浆迸裂的金大棒,捏碎喉骨的小川哥。以及那些慢慢模糊的脸庞,我踩着他们苦苦求生,现在放弃,算什么?
儿子不知为何在此?不知为何如此?
但儿子知道,要活下去。
他视线扫过,昏暗中有炉火。似是蒸锅,在蒸煮着什么东西?味道奇臭,又隐约有肉香!!!
两名健壮男人靠在尸体上抽烟,不时大笑,互相推搡。
儿子强稳心神,缓缓向水池外爬去。突然摔倒,四肢毫无力气,砸出哗啦水声。
那两个汉子闻声望来,横肉肆虐的大脸显现惊容。这二人脚踩水鞋,胸前是黑色塑胶围裙。一走路便“咣叽”乱响。
来到池边,像扒拉小鸡小鸭一般,将尸体、残肢左右拉扯。破锣般的声音:“可能有人没死透。”
“都这样了,没死透岂不更惨?”
“谁知道呢,一会多照看照看,机器里过两遍,保准死绝。”
“对了,你女儿怎么样了?”透过紫黑水波,可见一人手背刺青,是只蝴蝶。
蝴蝶说:“医生说数据库里有了匹配者,好像在法国。”他唉气,语调沉重:“但是钱不够,我看能不能跟老板借提前支些工资。”
“一会下班,你跟我走。我那还有点,暂时也用不上。”
“算了算了,你儿子不是要到美国读大学?给他留作学费吧,能有个出息的孩子,咱当爹的应该全力支持。”
话声渐远,水池重归平静。
两条断臂分开,儿子从血水下露出脑袋,大口猛吸。他不敢妄动,等完全适应了身体机能,才再次向外爬去。
水泥地冰冷刺骨,儿子赤身爬在地上,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掀起、脱落。一路鲜血淋淋,从尸体堆里爬到门外。
紧咬牙根,四脚着地,像条老狗一般晃进林子里。
他不敢走大路,只钻树林草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有青灰色。
城市霓虹变幻闪烁,街灯晕开,化成五颜六色的微弱光圈。
儿子眼前一黑,重重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