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堂内,袁夫人正和红袖绿衣两个做针线。有孕以来,家中事务就安排得用可靠的婆子去管,她的日子很是悠闲。
恰好此时下人送了解暑汤过来,书衡亲手榻接过来,笑眯眯凑到袁夫人身边:“我来孝顺母亲。”袁夫人正在怕热时候,如今还在吃温和的降火羹。
袁夫人果然就着她手喝了一口,笑道:“冰糖,银耳,雪梨,梅子,甘草,甜丝丝酸溜溜,你尝尝。”书衡再吃货也不会跟孕妇抢汤,固执的把勺子递到她唇边:“娘亲吃吧。衡儿中午的时候刚喝了一大碗呢。”
袁夫人到底挑了块梨子送到她嘴里,书衡吃着甜津津的香梨,郁闷的摸摸脸蛋:“我要是变成肥猫了都怪娘亲。”
“长高了自然就瘦了。”袁夫人并不在意。书衡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小脸一本正经:“佛祖保佑,娘亲说的一定要成真。”顿时连侍立的丫鬟都撑不住笑了。
书衡传了国公爷交待的话。袁夫人皱了眉:“怎么又吃素?还是这样,一到夏天就弃荤腥绝酒肉。他说瞧到油吃不下,我都吩咐厨房把油脂过干净了,那鸡汤比我这有孕的人吃的还清亮。我想想,这毛病好像是去年夏天有的,得改!”
书衡抿嘴笑道:“夫人且安心养着吧,爹爹爱惜身子呢,决不会由着性子来的。”
她陪袁夫人用了家常的晚宴,又看袁夫人亲自装了一道绿豆香米粥,芝麻烩青菜,蘑菇炖人参豆腐,水笋丝,白灼芥蓝四个素菜,另加一份象棋眼小馒头,一份如意粉蒸糕。她犹觉不足,书衡笑着劝道:“这些足够了。爹爹向来食性不好,夏天更甚,若是又剩下一堆回来,您更不开心。”袁夫人悻悻的放了手:“吃什么不好,非得吃素。”
书衡陪着这闲极无聊胡思乱想的孕妇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她瞧着伺候自己沐浴的蜜桔,又看看叠被的蜜糖,还有收拾镜袱的蜜枣,吩咐值夜婆子的蜜桃,默默看了一会儿,躺下寻思了半晌,心里拿定一个注意,方悠然睡去。
次日一早,蜜桔来跟她穿衣服,书衡装扮妥当,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我记得有天从荣华堂回来的时候,看到蜜桃在训一个小丫头,怎么回事?”
事情已过去了几天,蜜桔猛然见问,有些诧异,回忆了一番道:“那是福儿,因为争果子吃吵嘴。蜜桃说她没出息,丢了小姐的体面。”
恰好蜜桃刚折了新的桂花进来更换插瓶,闻言便道:“福儿也还算可以了,最多牙尖嘴利些,年纪又小。那雯儿才可恶,仗着进府久了点,每次散铜板散衣裳都争在前头,自以为有见识说些有的没的。”
“福儿好什么呀!抱怨吃的不精细玩的没花样的不是她?”蜜糖忿忿难平。
书衡洗漱完毕,喝了一杯杏仁茶,端端正正的坐在猩红色弹墨蓉簟上,命蜜桔取了笔墨过来。她把自己手下的丫头婆子的名字一一列清楚,在雯儿福儿这里做了重点标记。四个蜜是大丫鬟,袁夫人千挑万选敲定的人员,平日里难得见书衡这么认真的管事,都兴冲冲的围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说给书衡听。
蜜桃口齿最利落:“茯苓,枸杞,当归,白芍,这四个是两年前一起买进来的,恰好当时夫人正在检点库房里的药,就随口取了药名当名字。这两个,九儿和小莲,一个是厨房万林家的女儿,一个是公爷那边夏礼家的侄女儿,来这里原也不指望能做些什么,但好歹都守规矩。”
书衡现在还没有单独开院,而是住在正院的次间,其实还在袁夫人眼皮底下,一切都被她照顾的妥妥帖帖。也正是因为太周到太细致了,所以书衡从来没有担心过也没有关心过自己的饮食起居,平素里打交道的也就这四个蜜。如今一算才发现自己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婆子。乳母李妈妈不在内。因为袁夫人担心女儿跟乳娘太近乎了跟生母不亲热,更担心乳母挟恩难控,所以李妈妈给了礼遇体面,每有封赏也总是排在前头,但并没有留在书衡身边。
一声令下,小丫头齐聚。书衡很贴心的让她们按照广播体操队形站好。一眼望去,都是六到十岁的小孩,书衡看看娃娃兵又看看自己,默默感慨投个好胎是多么重要。一,二,三,四-----咦?怎么少了一个?
书衡正欲开口,便看到王婆子推搡着一个石青缎子掐牙背心的小丫头过来。“小姐,这丫头浑懒,白天黑夜的就知道挺尸!”说罢伸手一推。王婆子生的高健,这丫头才到她腰高,被她一推就扑在了地上。小丫头一倒地又忙忙爬起来跪着,头发有点散乱,衣襟也没有理好,如今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书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还笔直的站着的其他七个人,有些胆大的偷眼看书衡,有些低着头橡根柱子,但无论哪个都是在等书衡的反应。她的视线又落在这丫头子身上:“叫什么名字?”
“白芍。”
“这成什么样子?先给她梳洗。”
那王婆子正满面邀功的笑,看书衡这么仁慈正要开口,蜜桔已经带了盆子和帕子过来,蜜糖也拿来了梳子,三下五除二把白芍收拾了干净。书衡点了点头,让她归队。王婆子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容老奴说一句,您未免太心软了。你刚刚交待卯正点名,这丫头还在床上昏睡,今个儿头一次,怎么能不打板子立威呢?”
蜜桃皱了皱眉,心里默默记下。
书衡笑道:“妈妈说的有理,可是我今日只说了要传唤人过来,并没有说迟了要罚。”
王婆子的面色顿时有点僵硬,下面有几个小丫头面上便有得色。蜜桃又在心里记了一笔。
“但我今天说了,以后再犯就要罚。”书衡一招手,蜜枣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张燕子笺,开口道:“这是小姐制定的规矩,以后再犯错,我们就按章法来。你们都竖起耳朵听好了,以往你们的份例是一月五百个钱,但小姐仁慈,以后加一百个,共六百钱。”
此语一出,这小丫头无不面露喜色,也就九儿和小莲还算淡定。
“这格外多出来的一百钱不走公账,小姐自己出。也就是说以后你们若是犯错,小姐就直接做主革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书衡葫芦里卖什么药。蜜枣看她们还在走神,重重的咳嗽两声放下了脸子。她颧骨略高嚼肌偏少,板着脸的时候很显严肃,若是穿上正装加副眼睛就是个教导主任。
“第一轮班值日。迟到,早退,扣二十钱,旷工扣四十钱。”
“第二分内事借故拖延,逾期不办或办理不当的,每次扣五十钱。”
“第三打架斗殴,扣三十钱,滋事寻衅者,扣五十钱。”
“第四吵嘴拨舌不服管束者,扣五十钱。”
“第五偷盗,赶出去。”
“第六心术不正,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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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错误凡触犯一条的,当月散果子发东西一概不许沾手,今日是七月十五,就从今日算起,到下个月十五结束,进行盘点。”
分出条款罗列清楚,局限于她们的文化水平,书衡力求简单易懂,最后加上一条“以上条款随时补充”,准备根据以后的发展慢慢完善。
“都听清楚了吗?”蜜枣断喝一声,小丫头们齐齐回答:“都听到了!”
“那好,今日起值班的是枸杞和莲儿,你们两个先去,其他人留下来,现在开始背,把这些条款都记清楚!刻在脑子里!不识字的都跟着读!一个一个在我这里背过才算完,以后每十天到我这里来背一次。”
众人齐齐应是,读书声立即飘了起来。书衡观察了一会儿,颇为满意,带着三个蜜回了房。其实她可以用更严厉的法子,比如说喜闻乐见颇有成效的打板子。可惜书衡看着这帮毛头孩子就觉得体罚不大好。
不过这件事到现在结束还太早,思想教育非常重要,就比如公爷提醒她的那种现象,很明显她需要紧急开展“感恩”洗脑活动。所以书衡发挥了自己强大的想象力编造了“那些年,主子和仆人不得不说的事情”一系列故事。
内容不外乎以下几种:
“恶魔主子忠犬仆人,最终主子被成功感化,弃恶扬善。”
“明主义仆,双双获赏,流芳百世。”
“仁主刁奴,奴仆贪心不足忠心欠缺最终不得好死。”
“主子笨蛋奴混账,引着主子犯错干坏事,自己下地狱还遗祸子孙”
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展开之后,种种不和谐现象果然好转许多。书衡颇为自得:这才是乖孩子,我实在不想打你们板子,别逼我动手哟!她还补充了小红花制度,整月都没有任何错的,书衡会当着所有丫鬟的面亲手给她头上戴一支绒花做奖励。莫大的荣耀!
公爷和夫人迅速知道了事情发展始末,夫人笑的前仰后合:“看看你的好女儿!她倒有这么多注意。”笑罢又叹:“到底还是太心软,这丫头五百钱是旱涝保收的,便是所有人都不犯错了,她也是自己贴钱,到时候不知是乐是哭呢。要我说,就该按照跪搓板来分级,迟到的跪两炷香,旷工的跪半个时辰!主子过于仁慈,刁奴便敢胡为。”
“好狠好狠,夫人若去管吏治,只怕这大夏就海晏河清了。”公爷随口打趣。
“清到没鱼了呗。”袁夫人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时至今日她相当能听懂狐狸的话。末了又笑:“话又说回来,我给女儿准备的人,哪里会有坏到可恨的。这样才好,女孩子不能厉害在外头。我当初不就吃这个亏?”
“是是是,要不你早嫁了,哪里轮得到乡下长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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