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明,清风吹梦,暖香脸颊微微发烫,轻轻揉了揉腮帮,让自己回过神,却惊觉腔子里一颗红桃乱跳,明显怦然心动。大约爱慕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遇到都会中招。
说来也巧,暖香上辈子嫁给言景行五年,竟然不曾见过他醉酒之态。大约此人自制力极强,又擅克制。后来才知道,这人总有一种很乖的想法,自己醉酒了那就收拾妥当再回去,别被家人知道,也别麻烦夫人------所以万一在宴会上没能控场出了意外,他会选择留宿宫廷,杨小六那随便睡,第二天整理好看不出异样再回家。
所以在暖香心里,一直都是,我家夫君聪明绝顶有担当,我家夫君风流俊赏堪依靠,永远都是解决问题,摆平磨难的英雄形象!
今晚也算是奇遇------暖香心道重来一次,重新观察思考,她大约能发现许多她没见过的言景行。暖香摸摸额头,花苞疤痕的触感不大一样。文文?
“三妹妹”明月从山石子后头冒出来,上来牵她的手:“你好大胆,我们在宫廷里还是要仔细一些。”
明月为人,稳重又爱羞,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人走过来,便急忙拉着暖香往后躲,却不料暖香毫不畏惧的上前打招呼了。暖香知道她是好意,便笑道:“好歹是六皇子点我名字来的,我自然要去问好。”
明月点头,犹有疑虑:“但是,还要仔细,奶奶说过,醉酒的男人最危险,一定要躲远些。你刚刚竟然还冲过去。”
------我是一时情急。暖香笑得促狭:“姐姐说的有理,但方才那般风情,你真的舍得躲远吗?书中所云,朗朗如雪云之愈堕,俄俄如玉山之将倾。大约便是如此。反正,我是舍不得他摔地上的。”自家相公当然自己心疼。
------其实自己也在后面偷偷看来着。明月有点脸红:“好了,我们快到朱美栏去。”
暖香点头,言景行有杨小六照顾,她是不担心的。这皇宫里,没有地儿比皇后的长秋宫更安全了。
朱美栏里华光闪烁,宝气盈盈,说笑不断,兰香麝气,娇奢入骨的各色女子聊天论诗,探花问茶,间或有人玉手琥珀光,莹莹一盏满上。一脚踏入这脂粉堆,便让人感慨人家富贵香艳至此,难怪神仙总要思凡。
上次在辅国公府与言景行姑母拜寿,已经有几个人认识过,东昌侯的小姐,西元侯的姑娘,郡王爷的县主,亲王爷的郡主,阁老的孙女,中丞的姑娘。最最耀眼一枝花,仿佛空谷幽兰默然而坐,身边自有人扎着堆去奉承。林林总总满坑满谷的贵女,若是记不住名字,可别开口,否则就不是被嗤笑那么简单。
明月轻轻拉住暖香:“我们悄悄走进去吧,别被看到。”
她还记得上次辅国公府宁和郡主被下面子的事情,生恐她再为难暖香。
暖香便笑道:“既然是来玩的,那就好好玩。躲着怎么玩?况且,”她回握明月的手:“已经来不及了。”
宁和郡主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自然而然带着贵族式的高傲冷淡。让人在那如水柔和却也如水冰凉的视线里淹死。暖香盈盈回望,同样高傲而冷漠的笑回去。宁和郡主微微一滞,有些气堵,她已经着手去了解清楚暖香的底细,你一个乡野丫头一个伯府不受宠的孤女,有什么底气在我面前骄傲?
但暖香就是有这个自信:你们梦寐以求的男人,早晚是我的。能不骄傲?
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作为这里身份最高贵的女子,理应被别人问候。暖香也和明月一样,如其他刚进来的女子一般,走到跟前,跟宁和郡主见礼:“郡主万福。”
宁和郡主想到那次国公府烹茶,暖香点出自己的错误就觉得闹心,可暖香没明说只是暗示,照顾全了她的体面。这反而让她更加难受,竟然被这么一个山野丫头给容让了。尽管她背后又羞又怒内伤不已,但如今见到了正主,还是一如既往发挥自己柔和亲善,春风般的待人风格。笑着扶她:“妹妹别这么客气,快请起。”
妹妹这两个字叫的尤其亲切,仿佛发自肺腑,但暖香就是听出了一些咬牙切齿来。她笑道:“郡主真是又高贵又善良,暖香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这一句奉承出的了嘴角却到不了眼底,宁和从暖香眼睛里看到“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信息。
她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正守着一个棋盘,闻言不喜,心道不过又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耳,便道:“郡主,到您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中间隔着黑白棋局两盏茶,原来她正和宁和郡主对弈。
宁和趁机转过身去,冷了暖香不理,自顾自埋头棋局,似乎又占了上风。
暖香定睛看去,这个人她认得。一身粉底洒金百蝶穿花窄裉袄,一条浅紫色冰玉缠枝梅花锦襕裙,头上斜梳弯月髻,一支双蝶戏牡丹赤金嵌芙蓉石双股钗。手腕上一只雪银嵌碧玺的宝钏,每一次拈棋子的时候都会折射出一点华光。暖香心道,也不知这是不是她的计谋,用来分散宁和郡主的注意力,好叫自己赢棋。
脖子挂着一个一眼望去便知分量很足的金项圈,赤金盘螭挂璎珞,一块牡丹金锁,上面有富贵延绵,荣华圆满八字。这显示了她的身份,辅国公府,秦家五房的小姑娘,秦荣圆。也是熟人,上次国公府已经见过了。推算一番,也是言景行的隔房表妹。
秦家人口众多,尤其男儿,是以阳盛阴衰,这一辈五房人口,却只有这一个女孩儿。平时娇养的过头了些,自重过甚,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上次在国公府的时候,她正一边喝茶一边和高采薇-----德妃娘娘的侄女说话,看到暖香和明月等,只是微微翻了翻眼皮,便又扭头和那高家姑娘谈笑,倒好似完全没看到这一行人。颇有点,你们这种身份根本不够我去打招呼的意思。
------所以,暖香便也当做没看到她,昂然走了过去。
如今瞧她一角招敌,困于一隅,正暗自着急,一心要跟宁和郡主校个高低。暖香打量了棋盘一眼,轻轻一笑,转身走开。毫不在意这点冷落。才女到底是有才女的底气的,宁和作为贵圈名媛翘楚自然有其实力,秦荣圆这次怕是要输。这边秦大小姐执了黑子正要下手,听了这轻笑,莫名犹疑,难道她倒看出了什么?呵呵,怎么可能。她啪的一声把棋子按在了左上角。
明月正默默坐在那里赏花草,她做的一手好绣活,看到心仪的花草样子便会用心记下来。如今一只眀青釉春鸭戏水瓶里插着两只并蒂双蕙,娇嫩可爱,她定然是看中了。瞧暖香过来,她便拉妹妹坐下,还给她递了个花球,劝道:“我们自己玩,架子大的人,就别赶着逢迎,平白显得巴巴结结的。”
明月并不因出身而自轻,这是好事。暖香抛了两下花球,笑道:“姐姐,过虑了。我们自然不用去巴结,由她自我感觉良好去吧。”
在暖香看来,言景行这个表妹不大会办事。宁和郡主向来是众名媛之首,隐隐领导这圈儿里的风向。更重要一点,瞧着和善实则要强,你非要扎着劲儿去赢,那么在她可以掌控,游刃有余的范围内,还会温柔以待,但若是让她察觉到了威胁,或者你赢了她-----那就要小心被这个小团体排斥了。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落盘声,那边弈棋已经出了结果,却是暖香出现之后,宁和郡主心绪不定,不想在虚与委蛇下去,迅速分出了胜负。秦荣圆呆呆的坐在那里,面色忽红忽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挑战宁和,是她原本觉得自己有些胜算的。在家里兄嫂父母都让着她,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水平还可以的错觉。但如今看去黑子被通杀一片,显然输的极惨,不由得又气恼又尴尬,想到方才那声轻笑,她抬眼望向暖香,这丫头方才就知道自己会输吗?
宁和郡主狠虐了对手,心里才舒服一点,葱葱玉指捧起了五彩泥金小盖钟,揭开盖子优雅的吹开浮末,慢慢啜饮,好似十分享受。冲着秦荣圆抿嘴一笑好似十分宽慰:“不慌,妹妹年纪尚幼,棋力还有长足的进步空间。”
秦荣圆嘟嘴坐了片刻,忽然走到暖香跟前:“齐姑娘,你可愿与我交手?”
“这种蕙是兰花的一种,有个成语叫蕙质兰心------”暖香正和明月聊天,忽然被打断,便客气的笑道:“秦姑娘聪明灵慧,暖香自知不如,不敢应战。”
这丫头从小到大备受宠爱,作为秦府唯一的掌珠,所求所取无不满足。所以她才会有这么个性格缺陷,输不起。尤其现在暖香虽然说着不敢但却是神色淡淡,言笑从容,哪里是不敢的样子?顿时气不大一出来,又想到自己方才输的那么惨,这会儿又挑战被拒,那面子往哪搁儿?圆睁了杏眼:“你瞧不起我?”
------所以这小姑娘是长在蜜糖罐里,脑子也被蜜糖糊住了,万一输了岂不是更丢面子?不,她一点儿不觉得自己会输给暖香。
明月有点慌了,忙起身给妹妹说话:“秦姑娘莫恼,我妹妹确实不会下棋。”
眼看这里要起冲突,那边却有个姑娘仗义出头。“秦荣圆,人家不大会,你又何必逼人家?下棋先看棋品,你可莫要因为输给了郡主便来她人身上撒气呀。”
一个玉底红梅花衫子,雪白云缎洒落飞红万千束腰裙子的姑娘,袅袅走了过来,反梳着朝云髻,戴一支白玉吊玉兰花长钗子,压一朵红绒宫花。余阁老的孙女余好月。暖香对她有些印象,颇有点侠义风范,看不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啊呀,我是弱小的,被怜惜呢。暖香忽然想笑。
她站起身来,先对余好月微施一礼,谢过她的好意,紧接着对秦荣圆笑道:“既然秦姑娘如此高看在下,那在下便献丑了。希望秦姑娘下手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