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烧成一摊软泥似的蜡,屋内不剩半点火光,只有幽幽月色从屋外射入,在窗前留下一地随风摇曳的竹影。
穆紫杉在一夜不间断的折腾【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只是恍惚间感觉到那人的臂弯搂住自己,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
也许是因为近日天气转凉,而她的被子又有些太薄,那人紧贴着她的身体竟然在透入被中冷风映衬下显得格外滚烫,穆紫杉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温暖的体温从背后传来,让她长日来紧绷的身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只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块沉下水的石头,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水底,四周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面的方向传来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思索了很久才开口的犹豫。
“小木头,如果有一天你我兵刃相接,你会不会放我一马……”
穆紫杉在心里答道,你的功夫那么好,真到了那一天,还不一定是谁饶过谁。可是此时嘴皮却像是封住一样。
心里说的话,无法通过喉咙传出去,闷死在喉咙里。
也许是太累了,太久没这样好好的安安心心地睡一觉,所以格外贪恋这梦中的温暖。
也许是她读出那人话语背后的想法,所以才不知怎么回答。
穆紫杉就这样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进入了不留一丝光线的黑暗,背后那人的拥抱变得越来越紧,可是她却觉得那滚烫的热度很舒服。
不知何时,黑暗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包裹着穆紫杉的温热也一点点消散,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穆紫杉猛然睁开眼,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梦中睡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人已经不见。
一阵无端的惊慌后,穆紫杉终于稳下心神,这时她才发现,盖了一夜的被褥竟然不知何时掉下了床。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窗外传入的泥土味和竹叶清香都那么熟悉。
只是这一片竹林,却不是梦中那片竹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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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禹门后,穆紫杉每两天都会去一趟师父的小院,喝下师父派人熬制好的药汤。
听师兄这药汤里有许多天禹门压箱底的宝贝,曾经师父自己重伤时都没舍得用上的,这一回全都用在穆紫杉身上。
待她喝完药之后,师父还亲自指点她如何调理内息,运气驱毒,每隔七天还会亲自向穆紫杉体内注入真气,用以保护她的内体。
穆紫杉从小在天禹门在师父面前,都算不上是个多么出挑的徒弟,师父不曾对她多么青眼相待,也不曾对她多加照顾,然而这一次她回到天禹门后,师父竟是竭尽所能地把一切好的都给她,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师父突然之间对她如此之好,穆紫杉心中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些天来,穆紫杉也曾开口问过师父,何苦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师父却只是回应她,说觉得自己对不住她,至于他是如何对不住她的,却又不肯多说一句。
和师父愿意为她竭尽所能想办法的态度相比,师门内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却微妙得多。
穆紫杉被赫燕霞控制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江湖上传出各式各样关于她们二人的传闻,其中不乏露骨龌龊的小故事,就像是有人在琼英宫宫主的窗外听墙角似的,直把她二人说成香艳话本中的主角,以至于门派中的人见了穆紫杉不是不好意思地避开,就是露出好事者的轻浮微笑。
此外还有许多阴暗诛心的猜测,直说穆紫杉早就背叛了师门,跟着那赫燕霞混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魔教中人,是以在穆紫杉回到师门之后,门派中还有许多人一直都以防备的姿态与她相处。
也只有小师妹锦月和师兄季青榆还像从前一样对待她。
锦月每日拉着她练剑吃饭,只像是想把过去分开的时光都补上似的,天天与她形影不离,就连楚凌松有时都忍不住在穆紫杉面前抱怨,她这个师姐回来后,锦月眼里就再看不到他了。
而师兄季青榆在她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该骂她的时候照样骂,丝毫没有别人那种在她面前少说三分的顾虑,只是关于她这一年来的经历只字不提。
穆紫杉本以为如今的她已经能对很多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她能有足够的定力,师门里这种平静而紧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一波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水,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是这也是她以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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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紫杉回到师门近一月时,她心中努力维持的某些微妙平衡便因为武林大会的召开被打断了。
近来,天禹门一直在筹备着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因为程序繁杂来人众多,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数不胜数,是以天禹门内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是每当需要有人帮把手或者完成某个任务时,所有人都会十分默契地避开穆紫杉,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之后次次如此,穆紫杉心里难免会有些在意。
只是即便在意,她也明白,自己也许从此以后便只能待在天禹门最边缘的位置了……她和赫燕霞的那些事,即便真有人相信她可以跟赫燕霞切割干净,二人之间那些被人传得有模有样的传闻,说出去也会有损天禹门的脸面。
某一日,穆紫杉本来还是一如往日被同门支开无所事事地看着所有人忙碌,无事可做的她便索性在后院里晒晒太阳打发时间,无奈地享受着这“被迫”闲适的时光。
只是今天,穆紫杉还没在后院里呆多久,她的休息就被一个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小师弟给打断了。
小师弟看起来焦急得不行,一张脸都被憋得通红,穆紫杉见他走路姿势奇怪,便好心问他到底怎么了。
小师弟支支吾吾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后来憋了好一阵才不好意思地跟穆紫杉说,他是中吃了放坏的菜,一不小心就闹了肚子,今天来来回回跑了十来趟茅房,师哥交待他让他去打扫后山的小路,他还没打扫完十分之一,眼看着师兄就要去检查他干的活儿了,他这会真是又着急又难受,左右为难。
看这师弟如此痛苦的模样,穆紫杉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本以为这一次还是会听到其他人拿来搪塞自己的理由,却没想到这小师弟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居然真的答应了穆紫杉的提议。
待穆紫杉从这小师弟手中接过扫帚,她还有些回不过神,也不知是这师弟觉得清扫后山小路这种事情无关紧要,还是这位与她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小师弟根本就没认出她来,不过在师门里像个废人似的闲了这么多天之后,穆紫杉还是十分乐意有点事可做的,于是便拎着扫帚朝后山走去。
天禹门的后山有一条可以上山的小路,因为下山之后只有一片荒芜的林子,也离附近的城镇非常远,是以这条路平日里几乎都没什么人走,只有门内弟子偶尔闲极无聊去后山玩耍或者打猎时才走走。
穆紫杉拎着扫帚来到这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替那个师弟清扫路上的灰尘和落叶,她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已经扫了好几十阶。
那个将工作交给她的师弟不知是不是闹肚子闹得厉害,还是想趁机偷懒耍滑头,从他在后院里把东西交给穆紫杉后,就一直没回来。
穆紫杉倒也不介意自己替他多做这事,这阵子她在师门里活得就像个跟所有事都沾不上边的闲人,一天两天倒还能觉得自己是在偷闲,可是时间长了就着实有些闷得慌,今天好容易有一件能交到她手上的活儿,她也乐得能做点事,稍稍换下心情。
穆紫杉回来之后,天气就越来越冷了,她今天本来只打算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就回去,所以也没穿得太厚,现在在山里扫了一会儿路之后,手脚也渐渐有些冰了。
就在这时,山下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少年打喷嚏的声音,听到声音穆紫杉不自主警觉,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在师门里做任何事,如果真被别人看到,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那个师弟添麻烦。
穆紫杉心念一动,在山下的人看到她之前,便侧身藏进路两旁的树林里。好在后山树木茂密,穆紫杉躲进去之后身形都被阴影掩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树影里还有一个人。
不一会,方才还在山下的几个人已经走到穆紫杉所在的位置,几个人一路上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有一个老者在指责刚才打喷嚏的那个少年,念叨着这次与殷掌门的秘密会面就不该带着他这样不沉稳的小孩来,少年却辩解说方才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才忍不住打喷嚏,并非故意。
穆紫杉听到几人所说的话,心中不由得起疑,从他们的话来看,一会他们竟是要直接去见掌门的,按理来说如此的贵客竟然都没派任何人去迎接,似乎有些不合礼数,更何况他们还都是从后山上来而非是从正门大方走进来。
穆紫杉心中好奇,稍稍歪头去看那几个上山的人,结果只一眼就认出他们的来历。
那几人虽然看起来脸生,可是腰间挂着的钱袋上都印着鲤鱼跃水的图案,这正是之前曾将赫燕霞逼入绝境的无益堂的标志。
无益堂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颇有些分量的门派,只是比起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其他名门,却又显得有那么些不显眼。不知他们这次为何会提前来到天禹门与掌门会面,还要避开众人耳目从后山悄悄上来。
穆紫杉心中正困惑,与那两个中年汉子同行的少年却突然说出一句让穆紫杉不得不在意的话。
“也不知这回那魔头还会不会为了那穆紫杉自投罗网……”
少年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穆紫杉心中一惊,他们口中所说的魔头必定除了赫燕霞再无旁人,既然设好了局要等她来,那就证明她还没有死。
穆紫杉的心中有一丝难掩的欣喜,只是随即这份欣喜又被一层担忧蒙上阴翳。
听他们的意思,这次武林大会只怕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却是赫燕霞,想趁着这次武林大会,再寻找机会将她引入死局。
那两个中年人没有理会少年,只是默然不语地走在前面,少年却像是没看懂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还在傻愣愣地继续追问着。
“要是她打定主意不来,那我们不是要白费功夫?”
“这事早就埋下引线了,容不得她不来!”一个中年人颇为不耐烦地回应道。
另一个中年人却对自己同伴轻易对一个小孩透露这些信息表现得十分不满,看他刚开口说了两句就打断。“这事跟他没关系,你少跟他提这些。”
“可我真不明白,穆紫杉都已经被那魔头赶出琼英宫了,那赫燕霞当真会为了她再闯这龙潭虎穴?那女魔头身边什么样的脔…宠找不到,又怎么会在意一个穆紫杉?”
少年人的话让穆紫杉想起许多点滴……分别之时那个人冷漠的表情,她那些绝情的话,还有后来听过的许多不辨真假的传闻。
穆紫杉忍不住反驳少年的话,她与赫燕霞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些生死相交的片段,都是难以向外人解释的东西……
……可是如今的她确确实实是被赫燕霞抛下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
穆紫杉心里某处生出些许隐秘而罪恶的想法,她甚至希望赫燕霞能够真的如他们所说,抛下所有的理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只是这想法只在穆紫杉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她直接抹杀。即便只剩下一丝一毫的理智,她也知道天禹门不是赫燕霞该来的地方。
如果赫燕霞真的来了,等待她的只怕是一场难以防备的劫难。
那到时候,她是站在武林正道这边摇旗呐喊,辜负这些时日以来赫燕霞的真心相待?还是成为一个为大魔头心生同情的武林正道的“背叛者”?
“别说了,在外人地盘上,嘴巴收紧点。”
穆紫杉胸中心绪难安,这时,那个少年却被那个凶恶的中年男人喝止,另一个中年人也意识到同伴所言不错,对着少年告诫似的点了点头,显然那二人此刻还十分警惕,生怕他们讨论的只言片语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等那三人渐渐远去之后,穆紫杉才从她藏匿身形的树林里走了出来,等到那个小师弟从茅厕回来时,穆紫杉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打扫着小道。
师弟看着已经被穆紫杉清扫得差不多的小道,对着她千恩万谢,又频频表示歉意,说不好意思闹了太久肚子,穆紫杉却只是笑笑,这师弟的话倒是一句话都没听进耳朵里。
她的耳朵里还回响着方才那少年问出的那句话。
“那魔头会不会为了穆紫杉自投罗网?”
……
那个曾经将自己赶走的赫燕霞,这一次到底会来,还是不会来?
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喊着什么,可穆紫杉却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心口的绞痛又像小蛇一样慢慢顺着躯干爬向全身,早已熟谙疼痛的穆紫杉却很快地按照师父教她的法子运气抵挡,虽然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额头上却也冒出细密的冷汗。
师弟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大概是天冷了……”穆紫杉平复情绪,回应师弟道。“这些天之后……只怕会越来越冷……”
师弟没听懂穆紫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看出她眼底深重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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