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杉与肖红苓坐在院子里饮茶,二人只是静默地看着院中景色,似乎谁也不想多说什么。
穆紫杉心中有许多不忍,可是对着一脸淡然微笑的肖红苓,她却始终说不出口。她不知肖红苓脸上的笑容到底出自真心还是伪装,她只知道她现在看到的肖红苓比她初识之时少了几分不谙世事的肆意,多了几分历经磨砺的隐忍深沉。她实在判断不出遇上桑凤凤对肖红苓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肖红苓随手掰碎了桌上的甜点扔下湖中,小湖里几十尾锦鲤便马上围了上来,霎时间湖中各色鳞光闪烁,摆尾翻身争抢那些细碎的饼渣。
肖红苓脸上还带着轻松的微笑一言不发,穆紫杉也只是看着湖中锦鲤静默地喝茶。
此时,院外却忽然传出隐约的叫卖声,肖红苓听着那声音毫无所动,穆紫杉却瞬间凝神。
外面的小贩叫卖的不是什么零碎小吃,却是来自漳州和涪州的胭脂。
“现在这些卖胭脂的小贩也真是有意思,都知道逸州和靖州的胭脂是最好的,他却在叫卖漳州和涪州的胭脂,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人光顾他的生意么?”
肖红苓虽然看似专心地在喂鱼,却也把小贩隐约的叫卖声全都听在耳里。穆紫杉听到她这话,一下子心头一紧,只怕只要哪里有一丝疏忽,她的秘密便会被人发现。
她当然知道外头的胭脂小贩不是为了卖胭脂才来的,那人的暗号是想告诉她,师门的人已经到了这里,而且有事情要交待她。只是现在这关头师门的人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他们到底又是怎样发现她在这里?穆紫杉只是稍稍一想就觉得背后蔓上寒气。
“可能只是个不懂行的小贩吧……”穆紫杉随意地敷衍道,心中却思绪万千。
师门的人要掌握到她们的行踪,必定在琼英宫里安插了什么人。只是这一次她和赫燕霞来找桑凤凤他们,桑府并非琼英宫的任何一个分部,琼英宫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没有几个,如果琼英宫里真的有师门的人,那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而师门那边选择在这个时候和穆紫杉接头,必定是有什么重大的消息告诉她。
不知道为什么,穆紫杉却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坐在肖红苓的身边,只想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只是这时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院外传入,却让穆紫杉心口被瞬间揪紧。
那个声音她听了十多年,只要两三个字就能让她辨别出声音的主人。魂牵梦萦刻骨铭心,曾经让她痛彻心扉,此时听来却让她觉得恍如隔世。
穆紫杉不明白师门派出她师妹的用意,论武功论谋略论心思细腻,锦月都不是天禹门中顶尖的,让她靠近琼英宫的人于她于师门都没有任何好处,要说唯一别人比不上她的,就只有她在穆紫杉心中的位置。
“你说这男的不懂行瞎喊也就罢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胭脂是哪里的最好?这两个小贩也真是够奇怪的。”
肖红苓的声音又把穆紫杉从恍惚中拉回来,穆紫杉被肖红苓问得语塞,不知该怎么继续敷衍下去。
“只是两个小贩罢了,怎么喊也跟我们没关系……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
穆紫杉装作疲乏的样子,只跟肖红苓打了一个招呼就离开了院子,也许只是想匆匆逃离任何一个秘密可能被发现的地方,逃避那些她从来都不擅长做的事情。
只是她没看见,在她离开之后,肖红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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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小屋之中,屋内的气氛沉重得像是一块块大石压在众人的心口。
梁锦月不明白穆紫杉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生气,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记得师姐是最疼她不过的,穆紫杉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像这样恶狠狠地骂她了。
梁锦月的眼里已经有些发红,晶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那副委屈的样子到底还是让穆紫杉心软了,看着梁锦月再也骂不下去。
梁锦月声音软糯地抽泣着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你一个人孤身待在魔巢里,待在那个女魔头的身边,我想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也不明白师门为什么就要让你来做这件事,你在这里这么危险,外面还传着那么多难听的话,我就是心疼你为什么非得一个人扛下这么多东西,就怕你到这儿来,就根本没人心疼你了……”
穆紫杉看着梁锦月,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酸涩。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梁锦月,穆紫杉习惯似的伸手为她拂去了泪水。
“也许除了你之外,这世上真心疼我在意我的人,只有她了。”穆紫杉听着梁锦月这句话,心里却突然想到赫燕霞,一瞬间心口又被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看见穆紫杉捂住心口,梁锦月赶紧扶住了她。
“师姐,你没事吧,那个女魔头没欺负你吧……”
“不干她的事,只是以后你都不要再来找我了。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师姐在这也不过是挣扎求生而已,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根本没办法保你周全……”
“师姐,从小到大你都只想着我护着我,你对我的好真的已经够多了,锦月真的不需要你再对我好了……”
梁锦月说着便伏在穆紫杉的身上,趴在她的耳边哭泣般地絮絮念着。
“锦月不求别的,只求你能早日离开这个魔窟,以后好好过你想过的日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说话时,梁锦月却用身体挡住了她的手,在背后之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塞了一封信在穆紫杉的手里。
穆紫杉接到信身体有些微微僵住,这次与锦月同来的是师门之中的人,锦月平时并非心思细腻之人,这次细心掩盖着想把信交给自己,必定是有什么不想让师门中人知道的话想告诉自己。可是在这个关头,锦月想跟她说的又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背后等待那人却像是不耐烦似的插嘴打断二人。
“锦月,这次来找师姐我们还有正式要做,你就别一直哭哭啼啼地跟她叙旧了。师姐,师门将你安插在赫燕霞的身边,一是希望你多取得一些消息,二来也希望你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上次师门让你去想办法拿到赫燕霞的芙蓉令,眼看几个月过去现在武林大会就要召开了,我们那边如果要部署严密,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师姐你到底有没有可能拿的到芙蓉令。”
事实上,芙蓉令一直都藏在穆紫杉的怀中,换做从前,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东西交到师门的手中,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自主地犹豫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愣,她从没想过,自己之前义无反顾的决心有一天竟然也会有一丝犹豫。
“如果我拿到了芙蓉令,这次武林大会你们到底会怎么做?”
“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想将琼英宫连根拔除,杀尽那些魔子魔孙,再将那魔头碎尸万段,为武林除去一个大害……”
穆紫杉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琼英宫中有些人并不是那么罪大恶极呢?”愣神许久,穆紫杉却忍不住问出口,这一回却是换做师弟和梁锦月愣了。
看着师弟诧异而怀疑的眼神,穆紫杉意识到自己也许刚才无意识间说错了什么,于是赶紧补充解释。
“我是说……琼英宫里也有老人,也有少年人,也许他们是有罪孽,但是也罪不至死……”
师弟突然有些义愤填膺,“师姐,为什么你自从进了这琼英宫就变了这么多,难道你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么?从前的你可不会对这些魔教中人心慈手软。”
穆紫杉意识到自己也许是犯了大忌,说错了话,也许师弟说得没错,是她在琼英宫呆了太久,久到她连自己原有的立场也忘了,甚至到现在,她面对师门中人的时候,就把自己变得像个局外人一样。
在她愣住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梁锦月却跳出来维护穆紫杉。
“行侠之人,讲究的是一个锄强扶弱。对待穷凶恶极之徒自然是要斩尽杀绝,那是侠者应行之道,此举为的是以杀止恶,可是对于那些老弱之辈和还有改过可能的人,以宽恕之道为他们留一丝余地,那才是真正的侠者仁义,师姐即使身在魔窟,心中却仍然存着善念,这才是最难得的事情。”
师弟不服气,继续出言讽刺。“从前的师姐对待魔教可不是这个态度,我记得她是巴不得杀光所有的魔教之人,我看师姐的心里不止是心存善念那么简单吧?只怕是师姐在魔头身边呆的久了,也慢慢地沾上了魔教的习气?还是说江湖上有些传言已经成真了?难不成是师姐真对那魔头有了私情才这般‘爱屋及乌’?”
穆紫杉发现她自己竟无力反驳师弟说的话,如今她的确已不是当年那个恨不得杀光所有魔教之人的穆紫杉,她也的确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对琼英宫里的人有了不少改观,也许师弟说得并没有错,是她待在赫燕霞的身边太久,所以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像她们的人,想到这里穆紫杉不由得心生恍然。
结果她却听到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穆紫杉转头一看,是梁锦月狠狠地打了师弟一巴掌,打完之后她还气的不住轻喘。
“陈元良,你还到底有没有点良心?师姐为了这个任务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在魔教之中几次三番差点就要没命,还要每天提心吊胆地待在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身边,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会好过吗?要是你真的觉得你什么都比师姐强,那你就跟师父说,由你去把她换下来,你自己去过那种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日子……”
梁锦月一席话说得师弟无言以对,只得站在一边沉默,最后还在梁锦月的眼神压迫之下,陈元良乖乖跟穆紫杉道歉。
“师姐,刚才是我错了,是我太不顾你的感受,忘了你在琼英宫里过的日子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师姐一个人要在那魔窟里拼命忍受,还得遭受你们这般小心猜忌,你让师姐怎么想,凭什么就让她去出生入死,就让你们这样给她乱泼脏水?你方才说了那么多诛心的话,难道就想凭这三两句道歉随意带过吗?”
梁锦月却是不依不饶,一副恨不得逼着师弟磕头认罪的样子,师弟被逼得没法,咬着嘴唇像是在下决心似的。
穆紫杉也不想把师弟逼到绝路,只笑笑说了句罢了罢了。
梁锦月却像是比她还委屈似的别过了头,穆紫杉只叹师妹这性子又直又急,只怕日后迟早要因这性子吃了亏,于是想方设法转开话题,让二人不要因为这几句话的事情起了嫌隙。
“我在琼英宫调查过芙蓉令,那东西的确是可以统领琼英宫众人,不过也仅限于宫主不在的时候,可是武林大会的时候,赫燕霞一定会跟琼英宫中众人在一块儿,那时那个芙蓉令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我不知道……”
陈元良看着穆紫杉,似乎在从她的眼神里探究她的意思,但是终究是没有探出什么来。
“所以,到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去把她引开……”师弟专注地看着穆紫杉,穆紫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由我来做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穆紫杉只觉背后一寒。
穆紫杉知道赫燕霞有多看重琼英宫,如果由她做了那个人,如果整个琼英宫因她而毁,她不敢想象赫燕霞会怎样对付她。
“我听说现在赫燕霞很信任师姐,如果由你出面,也许引开赫燕霞就不是难事……”
师弟的话像重石一般狠狠压上穆紫杉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赫燕霞为了救你,宁肯连自己的命也不要,师姐你也别太不相信自己的能耐。”师弟笑看着穆紫杉,仿佛早已熟知她的一切,封死了她所有可能得退路。
黑沉沉的未来她看不到任何出路,仿佛无论往任何方向都无法逃离。
“你放心,我会尽力……”穆紫杉觉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替自己把这句她不得不说的话说了出来,而她自己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她知道,她不能流露丝毫真心,否则等待她的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就有劳师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