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由顾妈妈服侍顾氏吃饭不提,明玉却没胃口,香桃看着逐渐冷掉的饭菜,出声劝道:“十三小姐千万别这般消沉,果真没有的事儿,太太万万不会冤枉了十三小姐。”
顿了顿,语气更为慎重了几分:“十三小姐想想,青音和青桔可是太太给十三小姐选的人!”
眼前的迷雾因为这句话劈出一道光来,三太太讽刺顾氏的话犹在耳边——“……就算你瞧得上志远,也该选个配得上的……”
原来三太太这话并非是无缘无故地说起,明玉自个儿是被整件事唬得全乱了方寸,认为顾氏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可若是不相信,自然会将她交给三太太处理,不会将她领回来。她已是戴罪之身,更不会将香桃派过来服侍她。
香桃十四岁就被顾氏提了起来做大丫头,香桃的地位井然和顾妈妈等同,明玉还曾觉得怪异。
原来,这才是香桃真正的好。再想顾氏说有始有终的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这件子虚乌有的事儿,顾氏能给她一个清白么?明玉知身为女儿身的悲苦,顾氏这般好的出身,还是嫁了四老爷这么个人。而她纵然是清白的,又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就算最后给了她清白,她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家的女孩儿这么多,她一个庶出,死了就死了,谁又会去追究。而罪魁祸首王志远,至多不过说他风流罢了,而这风流的背后,还有陈家女儿如邱家女儿那般不知检点的缘故在里头。就是死了,也是被人唾弃的野鬼。
明玉看不到一点儿希望,怔怔地坐着,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小跨院紧闭的门板上,她连逃的机会也没有……
陈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三太太冒着雨去二门上迎接,早蓄了一眼框的泪,还没见着陈老太太的面,便哭天抢地地闹起来,说明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陈老太太板着一张脸,斥道:“你是想嚷嚷的全淮安人都知道才甘心?!”
三太太这才住了口,陈老太太回来的消息送到顾氏屋里时,顾氏正在看明玉抄好的经文。香桃在一旁说明玉的情况:“……午饭也吃了,写了一下午。”
顾氏的脸隐在阴影里,香桃看得不真切,顿了顿继而道:“奴婢斗胆,奴婢始终觉得此事不真,志远大爷来咱们这头,也都是去了六爷屋里。”
顾氏没说话,吩咐香莲将抄好的经文放进填漆描金的匣子里,香桃仍旧回去伺候十三小姐,顾妈妈取了油纸伞来,低声禀报道:“四老爷已经过去了,传话让太太也快些过去。”
顾氏点了点头,众人目送顾氏出了门,香桃仍旧回到明玉的小跨院。明玉临窗而坐,见香桃进来,扭头朝她微微笑了笑,闲话般道:“还有几天的功夫,这梅雨时节便要过去了,天儿要真正热起来了呢。”
香桃见她手边的茶盏空了,起身重新沏了一杯,递给明玉的同时,低声道:“老太太赶回来了。”
换句话说,明玉是生是死很快就可见分晓。虽是庶出,可也是陈老太太的孙女,但老太太的孙女太多了,明玉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明玉轻轻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青桔和周嬷嬷:“不知她们怎么样了,这一次因为我连累了她们……”
这个时候还想着别人,香桃不知道该说明玉傻还是太过良善,想了想道:“太太素来仁厚,这件事儿也牵连不到她们,小姐不必为她们担心,左右不过……”
连自己也说服不了,香桃心沉了下去,咬着牙道:“都是那王家大爷的错!”
香桃说得不错,一切都是因为王志远一席话!明玉只是想不明白,那王志远怎么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陈老太太回到府里安顿了情绪激动的三太太,头一件事便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许浑说谈论,否则便全以非议家主杖毙。管事们立即下去将口信传达到了各处。
三太太恨得咬牙,宝林寺在苏州城外,陈老太太这一路赶回来甚是疲倦,三太太到底还顾忌着婆婆的威严,不敢多议。
陈老太太去看明珍,明珍拉着祖母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孙女细细想过了,孙女生的不如十三妹好看,年纪也比她大,故而不得志远的眼,可这亲事是父母订的,祖母也点了头,孙女等了这两年,已经过了说亲的年纪,父亲此番正逢升迁,咱们家在京城的人脉大不如从前,真正是父亲需要门路的时候……父亲母亲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就算是委屈了自己,我也心甘情愿,就让十三妹跟着一起嫁过去吧。志远爱慕十三妹,是十三妹的福气,我没这个福气我也认了。可是祖母,倘或退了亲,可教孙女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已悲痛欲绝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真情流露,又万般无奈,陈老太太老泪纵横,三太太大吃一惊,“浑说什么?纵然退了这门亲事,难道就寻不到好的?”
明珍泪眼摩挲望着三太太:“退了亲,父亲还有什么门路可走?我嫁过去总归是正经奶奶,十三妹是父亲的侄女儿,便是不看我的颜面,志远总要顾着十三妹几分。何况,这事儿咱们家占理,王大人必然……”
四老爷听得颇为赞赏,不由得看了顾氏一眼,觉得女儿就该是明珍这个模样的。顾氏的目光落在陈老太太身上,陈老太太拭了泪,神情转为肃穆,道:“是王家理亏,必然要王家给个交代,咱们陈家还没到由着人往下踩的地步!”
这话让其他人不由得肃然起敬,陈家虽不及当年风光,但陈老太太是浩封的三品浩命,论品级王大人夫妇见了她还要行大礼。
明珍面露急色,一个不岔咳了起来,咳得一张脸通红,陈老太太却只是盯着她,语气重了几分:“这一次你委曲求全,以后事事皆要委曲求全,一辈子的路那么长,有了一次这辈子你也甭想挺直了腰板说话!”
明珍复又伤心地哭起来,三太太愈发心疼的紧,搂着明珍痛哭,一句一句:“我苦命的儿……”
陈老太太长长吐了口气:“王家那混账现如今在何处?”
三太太一边哭一边道:“已回了苏州城。”
陈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儿一早去将他请来,再修书一封送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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