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中驿道笔直向东,只能看见大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兵营和被平民舍弃的房屋,漆黑的废墟荒芜沉默,即使霞光的轻柔笼罩也难掩盖遍布大地的恐怖寂静,驿道的尽头,便是长安城。
大唐天宝十五年,贼军安禄山合兵三十万进攻帝国都城长安,驻守官军苦战三十日,兵马复尽,粮草告罄。贼军于长安城郊筑设云台,探得长安青龙门守备最弱,遂以攻城器械全力进攻青龙门,战至黄昏,贼军前锋部队分批突入城墙而与官军贴身肉搏,青龙门眼看就是要陷了。
早在东都洛阳陷落之时,长安城中大半官宦富贾都闻风逃离长安,现在长安城陷落已在咫尺之刻,城中处处门户紧闭,昔日繁华闻名世间的长安城竟然已和死城无异,尤其是长安内城,昔日官宦要员聚集之所,现在已几乎空无一人。
靠着门下省衙门有一处略显寒酸的官家府邸,若是平常时分,这处府邸在气派的内城之中毫无起眼二字可言,但时至当前,这处府邸却不能不说惹人注目了,原来这里朱红大门不但朝天而开,院子内处处可听见急切而压抑的声音,在这么个当口儿,可正是使人感觉富有生气了。
已经灭了烛火的高挂朱红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灯笼之上,御医局三字清晰可辨。
御医局乃大唐官办医堂,辖制于工部,司编撰官修医术之职,同时承担着为长安城达官贵人寻医问诊的工作,现在的御医局监正赵东延大人祖上三代供职于御医局,培养的官身名医遍布朝野,虽然御医局一向淡薄权柄,远离朝堂之争,但是各路王公大臣一向对御医局敬重有加,在长安危急时刻,尚书令大人首先便要求将御医局护送出城,前往扬州避难,但赵监正顾念从前线送入长安的伤病将士,始终没有同意离开长安,后来时局日益严峻,连陛下都亲自过问御医局的避难安排,赵监正的得意门生,御医局典使童兴绪便自告奋勇,愿意与一干师弟同门留守长安,稍后会随官军南下,与扬州的大人与师尊会和。
赵监正开始颇为踟蹰,但是童兴绪意志坚决,加上长安车前尉萧大人一力保证,会亲自护送童=和其他门生前往扬州,于是赵监正犹豫再三,还是和御医局大半人马先去了扬州。
“童大哥,昨日大伙去问玄武门的军大哥,军大哥说今天可解玄武门围困,将我们安排出去,现在天都要入夜,军大哥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你说,会不会是贼人太过于厉害,军大哥们实在是打不过去了?”
御医局大门内直走便是正堂,正堂居中位置摆着一案狭矮的长桌,桌上烛灯一盏,泛黄的书卷整齐地堆叠在书桌上面。隔着长桌内外或坐或立男子三人,皆一身免冠青衣装扮。坐着的男子年纪约莫三十许,皮肤白皙,神态温和沉着,只见他一面检视桌上的书籍,一面低头听着面前两人的言语,若是贼军占据长安,内城必会被付之一炬,御医局典藏天下医书,需要将珍贵重要的单独拣出,在逃亡的路上随身携带。虽然并未出声言语,但沉静的神态让面前两人都不约感觉到莫名的力量。
出声的人是站在被称为童大哥之人左手边的男子,他年岁不大,眉目间隐隐约约露出焦虑和不安,被他称呼为童大哥的便是典使童兴,这几日长安城已被团团围困,留在长安的数名御医局供奉皆不免人心惶惶。昨日男子与同伴一同询问军情,军尉长官使劲捏着他的肩膀,大笑着保证,贼军已经被守城的弟兄们吓破了胆子,马上就要退兵了。
现在看来,这真的算是安慰罢了。
“官军兄弟们与贼死战,自然不会说出一些丧气无助的话。”童兴绪合上手中的书籍,小心卷好,只余下书名《东海奇志》四个朱墨大字。
“但是这次进攻长安的贼兵是由安禄山亲自指挥,绝无军心溃散的可能。”童兴绪站起身子,看着刚才对自己说话的王姓男子,沉静道。
“虽然贼兵势大,但是多是一力使用蛮力逞凶斗狠的骑兵,面对长安的高墙,想要打下来恐怕也是痴人说梦吧。”站在右手边的男子,这时接上话语道:“昨天萧校尉表示会亲自带禁卫军固守青龙门,只要撑过这一两天,朔方节度使郭大人便会突破贼军防线南下进攻围困长安的贼军后方,只要贼兵一退,我们便会立刻出发前往扬州。”
说话的男子眉清目秀,谈吐文雅,加上对战局更是有一番透彻分析,一番言语下来,旁边两人都颇有欣赏敬佩神色。
“不错!”方才说话的男子本来面容上微微有些沮丧,听到这么一说便是神色一振:“高阳说的对,萧校尉贵为长安车前校尉,禁军更是我大唐精锐,他们都亲自杀敌作战,看样子是要与贼军死磕了。”
“既然如此,青龙门那儿是最为牢固的了。”看样子童兴绪也被被唤为高阳的同伴的言语所振奋,沉静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舒展,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笑而言:“高阳,文杰。你们两人是御医局供奉领班,虽然对眼下城中战事知晓的多了些,但为了避免余下的兄弟们无端焦躁不安,过多的话还是不要讲的好,只用告诉他们今夜都不要睡了,打点好行李等待消息便可。”
并肩的高阳文杰两人行礼答应。其中一展不安与愁容的文杰更是快步向外走去,看样子是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同样忐忑不安的同伴们,只有高阳在行完礼之后依然站立不语,面色却是一下子严峻了起来。
'怎么,高阳有话要说?”看见高阳依旧站在那儿,童兴绪倒是毫无惊讶神色,仿佛一早便料到一般。
高阳点头苦笑:“童大哥,方才我的言语不过是安慰一下文杰罢了,禁军哪里打的了城战?现在连他们都去了城头上打仗,这对于是告诉贼军,我们长安城的兵已经用完了。”
“高阳,连监正大人也一直对你青睐有加,认为你看待问题极为深刻。”童兴绪言语之中透露出赞叹,他接着道:“不错,安禄山敢于带着大军绕过朔方直奔长安而来,后路早就设下了防备,郭大人纵使神勇,岂是几天时间便能破了防御援助长安,更何况眼下的长安空城一座,郭大人焉肯把兵力白白放在这里?”
“这一点我柳安阳自然想的通,想不通的是,童大哥既然也明了其中道理,为何还是显得如此无事的样子,如果按照这个力度,贼兵打下长安也就是今晚的事情。”柳安阳的语气隐隐透露出不满,被困长安已经一月有余,眼见着贼军将长安围困的水泄不通,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一旦长安落入贼军之手铺,他们这些身为管家医吏的人下场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