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封绝密的信件,刘錡只能委托一个最可靠不过的人交给师师,思来想去,也只有马扩和赵元奴两个人了。
这时恰逢马母和柳娘闻讯赶来,待彼此相见了,刘錡便将柳娘拉到一边问道:“妹子,子充还没消息来吗?”
“没有新消息啊,还是上个月说那几个金使故意磨蹭,想刺探我国虚实,子充只好满足他们的愿望,带着他们入大山去了,呵呵!估摸着五月才能到京!”柳娘答道。
“坏了,我们得尽快动身去陇右,恐怕等不到子充回来了,我留一封信给他,你代我给他就行了!”
刘錡并未把那封给师师的信交给柳娘,柳娘跟自己平素嬉笑惯了,他就怕她偷偷把信给拆了。看来只有去找赵元奴了,所以第二天晚上刘錡又去了会仙酒楼,自然没能见到滞留镇江未归的赵元奴。
一番失望之后,刘錡顿觉精疲力竭,以至于忽而自责起那个无用的自己来!师师就近在咫尺,可自己就是不敢前去,师师也没能前来,恐怕官家故意让人瞒着她呢,或者就是不许她此刻出来。
刚接到圣旨时,自己也有些慌乱了,都没有仔细想想那西宁州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一个穷山恶水之地,而且还要面对四周可能出现的战事,别说师师这样一个弱柳之姿的汴京女子,就是已经在汴京生活多年的自家夫人,一时半会也未必习惯。
无论如何,自己都太冲动了,自己何曾有资格去做她李师师的男人,为她撑起一片天来?与其相思之苦,还不如今日就断了这个念想,让师师尽快解脱吧!如果官家将来有所自新,果能得师师之心,那再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刘錡就改了主意,他于是给赵元奴留了一封信,要她好好地劝慰一下师师,与官家尽量修好关系,就当他刘錡是一位过客吧。可是,这般写着写着,刘錡自己也流下泪来,以至于把纸张都打湿了,他真的不知道师师是否可以挺过这一关!稍可安慰的是,师师已修佛日久,世事多已能渐渐看开。
“……不惟陇右之途崎岖难行,錡亦抱定许国之心,他日家邦有急难,錡必奋力前驱,有死而已!望姑娘传语师师,只将錡作死人矣!錡伏首再拜……”刘錡最后在给赵元奴中的信中如是写道。
徽宗晓得如今满朝文武及汴京百姓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因此才发了狠心,不仅将刘錡远远打发到了陇右,而且还不许师师出门。
徽宗特意叮嘱张迪,一定不许刘錡与师师再见面,好在那刘錡也没来碰这个壁。对于刘錡的事,师师一直被人瞒着,可她眼见刘錡有日子没来了,刘錡带来的人也都一去不回,猜想着一定出了什么变故,便试图让小芙去打听一下,小芙回来便答称:“刘四厢如今高升做了陇右都护,不日就要启程赴任!”
“那你可是见着他本人了?他怎么说的?”
“没,没见着刘四厢本人!都是张押班说的!他不许我出门!”小芙只好老实答道。
师师有些慌了,忙让小芙把张迪叫来理论,只听那张迪嬉皮笑脸地说道:“刘四厢不日就要前往陇右赴任,此一去山高水远,京中众亲友必定挂念!官家也知夫人与那刘四厢一向交厚,怕夫人思念老友心切,再伤了身子,所以不如不道别的好!”
其实师师知道,早就应该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是如今来得有些突然,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官家不许自己出门,也不许刘錡前来道别,倒是故意为之的。
师师晓得,刘錡一定会托马扩或者赵元奴带信给自己的,一定的!自己不求两个人可以双宿双栖,只要心中有彼此、书信往还互报一声平安就可以了,就算天人相隔,也无怨无悔!不过师师也在乎那一点点希望,只要自己活着、刘錡活着,两个人的心不变,终有一日还是会聚首的!无论如何,自己要活到那一天!
徽宗来醉杏楼看师师,当他看到师师言笑如常时,心里就放心多了。直等到半个多月后,刘錡一家人已经上路了,师师还是无半点异常,徽宗自己倒纳闷了,于是跟师师坦陈道:“唉,朕还以为贤卿与那刘錡日久生情了呢,因而遂了他的愿,让他到陇右去独当一面了!前日他一家已经上路,今后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刘信叔是男儿好汉,志在四方,早就该到边关大展宏图、为国分忧了,愚妾何必到他面前做那小儿女之态,徒增苦恼呢!”师师神色自若道。
“好啊,贤卿这样想,朕就放心了,刘錡将来必是国之柱石,不好总让他在汴京给贤卿做个守门人,呵呵!”
师师只一心满含希望地等着赵元奴归来,到了四月间,赵元奴终于回来了,当她看到刘錡给自己留下的信后,急忙跑到醉杏楼看师师。
赵元奴一进门,师师就兴冲冲地跑上前问道:“他给我留书信了吗?”
“没有看见啊,倒是给我留了一封,在这里!”赵元奴便将刘錡给自己的信拿给师师看了。
师师看过信后,顿时呆住了,不过她倒没有哭出来,反是赵元奴看到师师那神魂恍惚的模样,有点吓坏了,赶紧搂住师师伤心道:“姐姐还是哭出来吧,哭出来能好受些!”
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泪水,终于一泄而出,师师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了,当即像瘫软的柿子一般,趴在赵元奴怀里放声呜咽着。
“他心里还是有姐姐的,他也是无奈,等过上几个月,他到那边安定下来,姐姐就悄悄的写封信给他,让他务必回信!”赵元奴安慰着师师。
师师痛哭了半天,方哽咽道:“由他去吧,他说得对,我就当他死了吧!”
“姐姐还是怪他啊!”赵元奴便谈了谈这次回镇江成亲的事,“那个木头也是,非急着赶回来不可,就是不放心朝廷的事,一日都不肯放松!刚成了亲,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撇在镇江,我心里还真挺不是滋味的!可话又说回来,他们若不是这样肯舍己的人,也就不会得你我的心!若依照我的意思,我们还是只当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去!可天下兴亡又有谁肯操心?终须要有人操心吧!大家都过自己的小日子去,那早晚都过不下去!所以一路上我也想开了,好事终不可兼得!”
“妹妹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是不懂的!他要去干他的,我何曾要阻拦?我只是伤心,他都不能给我留个准话,留个念想!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沙场凶险,还比不得我那呆子老兄安稳呢!万一刘老兄真的死了呢?姐姐岂不更要伤心?”
“他若死了,我此生就为他守节,从此绝不嫁人!”
周邦彦已于去年过世了,他生前多次追求过师师,但都被师师婉言拒绝了,最后他只好请求师师,一旦他撒手人寰,师师若还未嫁人,就当在家中立一神位,上书“先夫宣奉大夫周氏美成之灵位”,每逢祭日就祭奠一番,直到师师嫁人才能撤掉。师师答应了周邦彦的请求,所以等到他的死讯传来后,师师便兑现了诺言。不过有一回那神位正好被刘錡撞见,为此刘錡还吃了醋,那几天里说话都是酸酸的。
因此赵元奴略带些玩笑道:“若刘老兄当真死了,那姐姐家里周学士的灵位还撤是不撤?姐姐终究未嫁人,难不成一齐供着吗?”
师师被赵元奴这句话弄得破涕为笑,道:“好男可以有二妻,好女就不能有二夫了?我李师师偏就不讲三从四德了!”
“姐姐别难过了,先挺过这两年再说吧!正像姐姐所忧虑的,过两年还不知怎么样呢,说不定姐姐就有与刘老兄重聚的机会呢!所以总要把身体养好,把颜色留住,等着那一天来到吧!”
师师心里稍稍有了些慰藉,展颜道:“是啊,挺过这两年再看吧,他心里多半还是有我的,至少我心里有他就行了,这也是个盼头!妹妹你呢,跟少阳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姐姐心里也真是为你们高兴,也是一番鼓舞!过两天姐姐还是要去讨一杯你们的喜酒吃的!”
师师流出欣喜的眼泪,她嘴上和心里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刘錡这一走,到底让她寂寞了很多,好在赵元奴还能常来看看她,宽宽她的心。
实在想念刘錡的时候,师师就把他留给元奴妹妹的那封手书拿出来看一看,甚或凭着印象去绘制他的肖像。师师禁不住就会不时地去回忆那些往事,如当日二人一同阅看《西园雅集图》的情景,真是历历在目,可转念一想,亦如梦幻泡影!
正如刘錡所料,师师越发专心念佛,以排除心中苦楚,整个人不仅更加消瘦了,也像换了个人:平素衣服都没有了颜色,吃的也尽是素斋,闲了就做些活计,对徽宗也是爱搭理不理的,弄得徽宗越来越没意思,来醉杏楼的次数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