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商议了半日,最后萧干先行退了出来,只把大石单独留下了。
萧妃站起身来,以女子魅惑的眼神看了看庄重沉毅的大石,情不自禁之下,她便走到大石的座位后面,用纤纤玉指轻轻抚弄了一下大石的后背,语带柔媚道:“大石越发精壮了,这一年多未见了,可是想念人家了?”
“殿下身负社稷之重,还望矜持些!”大石忙站起身来,那萧妃化着“佛妆”【4】,满头簪钗,金光闪耀,尤其两臂上戴满了金钏,她的风姿和相貌还是那样摄人心魄,大石只得将眼睛转向一旁,“若无别事,臣就先行告辞了!”
“社稷!社稷!咱们眼中整日就只有社稷吗?难道就不能松快一会儿?”萧妃满脸娇嗔,接着她的表情便和缓下来,又抓住了大石的胳膊,“只有身上松快些了,才更便宜担负社稷嘛!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萧妃杏眼迷离地就往大石身上蹭。大石晓得她的心计,一来她大约的确是有些爱慕自己的,可更重要的是,一旦耶律淳病故,萧妃之子势必就要继位;大石如此不凡,又是太祖子孙,到时势必会有夺位的可能,可若是萧妃能让大石拜于自己的石榴裙下,那儿子的君位就要安稳多了。
大石冷冷地看了看萧妃,然后慢慢跪了下去,语带诚恳道:“君臣之分乃是天定,殿下如今已贵为大王的正室嫡妻,臣自当终身侍奉,绝不敢生出半分僭越之心!若有违逆,神人共诛之!”
萧妃见大石如此顽固,只得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不无怅恨道:“好吧,不为难你了!既然你这样不识趣,就由着你去吧!不过,我这里的门随时都为君开着,何时想来,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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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种在额间涂黄的装扮,模拟安详端庄、借助金粉明亮光辉的佛像面容,起源于南北朝,盛行于唐朝,又被崇佛的辽人继承下来,并正式命名为“佛妆”。
如果要去南朝,大石还需要一个较为了解那边情形的帮手,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耶律企忠。
耶律企忠其实是一位汉儿,他家本姓韩,而他本人更是辽国着名汉臣、玉田韩氏的肇基者韩知古的九世孙。韩知古有子韩匡嗣,他因是辽景宗的潜邸幕僚并助其夺得帝位而显贵,辽国大将萧思温曾将自己的女儿萧绰许配给韩匡嗣之子韩德让,而萧绰便是后来的承天太后。韩德让因与萧绰关系特殊,他又充分利用了当时的有利形势,因而成就了韩氏家族在辽朝“上连帝戚,下接权豪”的显赫地位,也进而被赐予了国姓。
韩德让的侄子耶律直心在圣宗朝地位显赫,历任上京留守、汉人行宫都部署、中京留守、南京留守、南院大王等职,受封为燕王。圣宗、兴宗换代之际发生了“钦哀政变”,以承天太后为代表的一派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其中受损严重的家族就包括了玉田韩氏。自此以后,玉田韩氏势力衰弱,萎靡不振,韩氏家族在韩德让侄孙耶律宗服之后出任显官者鲜少,到六世孙韩璪兄弟时仍未有明显起色。
耶律企忠的兄长耶律企先(韩企先)跟大石一样,只得靠读书入仕一途,在中进士后得以出任中书令。耶律企忠本人读书不成,就进了武途,曾做过殿直,也曾跟随辽国使臣出使过南朝多次,及至后来为将,就归入了大石的麾下。耶律企忠因为读书较多,较之一般武将沉稳得多,在作战时富于韬略,大石对他颇为器重;他也非常钦佩大石的才干,因而对大石甚为忠谨。
就在南下的路上,大石在马上问耶律企忠道:“如今咱们就索性放开一谈,你且看我朝,早先的种种就不必提了,就从兴宗时说起!兴宗弱冠即位,先是法天太后发动政变,将齐天太后囚禁并处死;此后,法天太后又暗中密谋废黜兴宗,兴宗得皇弟重元之助,才将法天太后制住。兴宗亲政后,立了重元为‘皇太弟’,法天太后仍在囚禁中蠢蠢欲动。待道宗即位后,又有重元之乱及太子蒙冤……凡此种种,皆为我朝种下无数恶因,也连累了像你等这样的世族不幸卷入其中。可是你再看那南朝,除了一个‘斧声烛影’的疑案之外,历代南朝君主位上,均未见有人敢于挑衅君权,便是今日,那赵官家虽有些沉溺丹青,却依然牢牢把握着国柄!此外我们再纵览一番隋唐史迹,只看隋文帝五子之境况,再看文帝、炀帝君位交接时情形;唐朝更不必说,武周代唐已足以警示后人……企忠,你说说看,这宋朝为何如此不同?”
“好吧,既然节帅【5】这样说了,那末将就斗胆说一说!”耶律企忠手拿马鞭一拱手,“不过是把一切之权给收了,如地方上的财权、兵权都收到了中央去,宋朝自开国以来,异动也曾有过,可都成不了气候,端在皇帝将中央的权柄集中于一人之手!”
“那我朝为何学不了呢?”
“呵呵,这个末将也说不好!您看那五代时为何学不了?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如何才肯俯首帖耳地将兵权交与皇帝?得是皇帝镇得住他们才行!”
“那我朝就镇不住吗?”
“也不是!我朝种族、部族较为混杂,本来就很难像南朝那样统驭和管理,君王也就很难那般集中权柄!何况这其中有个利弊权衡吧,我朝四面临敌,又地域辽阔,若都把权收了,就等于捆住了各地主官的手脚,说起来南朝军事不振,正在此因呢!”
大石低头沉思了一番,朗声道:“有理!看来凡事皆有利有弊,且须多加权衡才是!至于这南朝之制度,也是在隋唐、五代之后承继、借鉴而后得,哪是一朝一夕之功!”
“不知节帅可曾留意?”耶律企忠转脸看着大石,“其实如今南朝也已有些不同了,我从前到南朝曾特别留意过,那南朝相公之权比从前重了,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变故!”
“怎么讲?”大石的眼前一亮。
“从前言路较为通畅,君主也较能听取众人意见。可是后来不同了,先有新旧两党之争,而后又是三代执政柄者各有偏爱,以至于发展到后来,朝堂之上竟难容异己!那君王要独裁,就须借重相公之大权独揽,可若是君王年纪尚幼,或者丝毫不留心政事呢?那大权势必旁落于相公!”
大石听罢,频频点头道:“所见甚是,看来这制度、家法虽要紧,也在于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呵呵,此番咱们南下,真不知那赵官家能否被说得动!”
“事在人为!就算咱们真的空手而归,至少也能再探查一番宋廷的虚实!”耶律企忠话锋一转,“其实我观南朝这些年,世风奢靡,也非吉兆!又承平日久,冒然兴兵,未见得能有所作为!”
“是啊!可那西军多年来与夏国缠斗,战力甚强,不可不防!总归是要说服两家继续和好为上策!”大石突然一扬鞭,“驾!天地之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5】节度使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