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顾文澜神色平静,只睥睨着顾梦琪可怜兮兮的模样然后平淡地说了一句:“哭够了?”
“嗯……”
顾梦琪讷讷道。
她可不敢得罪顾文澜,她眼下身无分文,四处流浪,庆华侯府的人已经对外宣布她“病重不愈”了,想让她的庶妹替嫁。
讲道理,她往常与这些庶出姐妹来往甚少,感情也一般般,但不代表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庆华侯府这样糟蹋自己。
——商贾人家与侯府结亲,传出去了成什么样?姻亲讲究门当户对,商贾乃末民,庆华侯府再不济也是勋贵仕阀,咋能自贬身价,和一个商人结为儿女亲家?
是以,顾梦琪坚决反对庆华侯府与屈家次子的婚事。
顾文澜微微低下头,好整以暇地望着顾梦琪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禁语带讽刺,“你来,该不会是以为本郡主心胸宽广,不与你这等小人计较吧?”
庆华侯府前世的背叛暂且不提,单单是顾梦琪、邱宇杰和她的种种纠缠,她也不可能帮顾梦琪一把。
有那体谅仇人的心情,咋不去救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顾梦琪闻言,忙不迭地磕头,哀求说:“郡主,都是我不好,早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郡主,而且……”
“行了,别再说了,”顾文澜满脸厌烦,“你说吧,你来所为何事?”
不赶快把这个人打发走,鬼知道那些围观路人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我……”
顾梦琪犹豫地看了看四周,大庭广众之下,顾梦琪还没有到大大咧咧讲出自己心事的地步。
顾文澜挑了挑眉,吩咐紫萱绿绮拉起顾梦琪,进入丞相府谈话。
顾梦琪见状,感激不尽,“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顾文澜不置一词,面色冷冷的,车夫将马车放置好。紫萱绿绮带着全身脏兮兮的顾梦琪拐道去了后门处,不进正门,而顾文澜先去一趟前厅,与邵氏提了一嘴瑞安长公主有孕的喜事。
不出意外,邵氏喜出望外,连连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长公主与弟弟还真是……”
夫妻二人皆老大不小了,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肉,邵氏的心情可想而知。
本来邵家的孩子辈就少,大家还拖着亲事,邵氏都为此事愁掉了多少头发。
这下可好,瑞安长公主与邵彻成亲,并且不久后会有自己的孩子。邵家又多一个孩子了。
顾文澜掩袖而笑,接着问道:“母亲,你说……陛下他与冯皇后……就是废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皇后的那点旧事换做以前她理都不理,不过前世发生的一些意外,多多少少与这位废后有关,顾文澜觉得自己有必要未雨绸缪。
邵氏一怔,“无忧,好端端的你咋提起她了?”
邵皇后取代掉冯皇后后,成为建安帝的第二任皇后,入住中宫,外加邵家得势,压根没多少人敢在邵家人跟前提起冯皇后的事情。
——包括堂邑侯冯启然,前不久爆出他贪污军费、与父妾长期私通的丑闻,论罪当诛,冯启然自己倒爽快自杀了。
只是这侯爵啊,那是干干脆脆地被取缔,消失了干净利索。
顾文澜出生时,邵家顾家是姻亲,皆手握权柄,按理来说她对冯皇后不可能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顾文澜唇角勾起,微笑道:“这不是刚好堂邑侯自尽了吗?冯家的丑闻传得满大街都是,女儿就记起了被赶出平城的废后,只是不知废后得知娘家人做出此等丑事,会作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一贯温柔大方的邵氏第一次在顾文澜面前如此不给情面地批评一个人,“废后当年敢仗着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的威势逼迫欺凌众人,就该想到会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下场。心术不正,跋扈恶毒,此等妇人,也堪皇后之位?”
说实话,邵氏原本对冯皇后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厌恶情绪,毕竟同为女人,同病相怜嘛。
只可惜,冯皇后对邵皇后屡次下手就不说了,还敢买通人将邵家上下斩草除根,为的就是报复建安帝提拔邵家冷落冯皇后的奇耻大辱。
邵家倒是平安无事,但是从今以后,邵家也对这位传闻中的冯皇后避而远之,爱憎分明如邵氏咋会喜欢上这个随随便便就要杀人的皇后呢?
当然,这位冯皇后干的奇葩事不止这些,劣迹斑斑,罄竹难书,但凡真正了解过这位皇后的,谁敢喜欢如此狠毒骄横的女人?
冯皇后被废,邵皇后上台,邵家一步登天,权倾一时,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相继去世,堂邑侯府一家子的丑闻接连不断,冯皇后被废迁进平城外的一座废弃无人的别庄里过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皇后,邵家人也不会对一个注定悲剧的无聊路人甲角色浪费太多精力。
现在,顾文澜忽然提起,邵氏油然而生一股陌生感。
顾文澜翘起嘴角,意有所指,“女儿以前曾经听人说过废后被废,有姨母的一部分……”
“放肆!谁说的?”邵氏暴跳如雷,“冯氏当年都敢在皇宫盖起祠堂诅咒陛下了,莫非这也是皇后陷害的?”
像冯皇后自作自受的人落得如此下场,照理来说无人同情才对,然而这世上偏偏就是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热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评人。
顾文澜所说绝非虚言,前世今生就听过一部分人暗地里谩骂邵家人踩着冯皇后往上爬诸如此类很难听的言论。
顾文澜自是不会当真,但是嘛那些小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晓得,母亲别气,”见邵氏心火旺盛,顾文澜笑语嫣然,从容劝说,“冯氏被废罪有应得,可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到底帮了陛下一把,我听那些人说陛下愧对废后,冷落废后就不说了,还将废后娘家的爵位撸掉了,真是不留情面。”
说到最后,顾文澜语气尽是嘲讽。
邵氏嗤之以鼻,“冯家都干出**的丑事了,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必要存在吗?再者,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还好好地待在皇陵里,难道还得陛下从轻发落吗?”
就是因为念在往昔恩情上,建安帝才没有杀了冯皇后,否则的话,大逆无道罪,定斩不赦,还用得着冯皇后一个人活蹦乱跳地待在庄子里生活?
顾文澜附和点头,“母亲所言极是。”
冯皇后不是一个善茬,那些人借她的名头到处兴风作浪,她绝不能容忍。
思及此,顾文澜与邵氏聊了一会儿话后,返回宁安院里。
宁安院
顾梦琪被紫萱绿绮盯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不恭不敬的地方。垂首敛眸,看起来恭敬极了。
紫萱一脸严肃,绿琦倒是撇了撇嘴,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顾文澜回来了。紫萱绿绮展开笑容,热情招呼:“小姐。”
“嗯,她可还好吧?”
顾文澜说道。
之所以不一开始去找顾梦琪,那是因为有意试探一下顾梦琪的诚意。
——狗改不了吃屎,她总得提防一下。
紫萱颔首,绿琦则是不满道:“她浑身破破烂烂的,又有一股味道,小姐你受得了吗?”
顾梦琪出去流浪,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也无一技之长,怎么可能受得住外面的生活?顾梦琪这身行头,一看就是吃了不少苦头。
顾文澜歪了歪头,嘱咐紫萱:“紫萱,你去我梳妆台上拿过来那个首饰盒,我需要。”
“是。”
紫萱走了过去,将首饰盒递给顾文澜。顾文澜从中拿出一小小的黑色瓶子,不知是作何用处。
顾梦琪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面上还是说:“郡主,你……”
“哎,只是让你香喷喷的,你想什么了?”
顾文澜翻了翻白眼,拔掉盖子,从瓶子里倒出一水滴状的液体在掌心里,接着往顾梦琪脸上一挥,顾梦琪当感鼻腔里都是一股香草味。
顾文澜双手抱胸,解释说:“那是西域传过来上好的香粉,我平常都舍不得用呢,你有福气了。”
顾梦琪以前在侯府里压根没用过这等好东西,没办法,庆华侯府空有爵位,并非出仕贵族,家底不够厚,即便是世代侯爵,轮到庆华侯这一辈时,也就面子上好听,里头已经不大景气了。
正因如此,庆华侯才要巴结丞相府,人家有钱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并且顾盛淮自己的食邑封地就比庆华侯府富庶得多。
要不然,前世咋敢踩一脚丞相府?
顾梦琪忍住鼻腔里的香味,咬牙道:“谢……谢谢了。”
“谢什么谢啊?”顾文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发现顾梦琪并不习惯这个味道,于是一脸遗憾道:“不懂欣赏啊,这香粉那么贵,用了就可以肌肤细腻白皙,还有香味,多少人想要都买不到呢,如今在你身上用去一点点,我都要心疼死了。”
顾梦琪:“……”
好吧,是她见识短浅,不懂得欣赏。
“你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叙旧,对吧?”
闲聊说够了,就该说正经事。
顾梦琪一听,当即泪如雨下,“郡主,我……不想嫁到屈家。”
“屈家是澜淡淡道。良贱不婚,顾梦琪再不济也是侯府千金,岂能论到区区末民人家求娶?
“不是,我……他昏了头,还想让我庶妹嫁过去,我不愿意,求求你,帮帮忙,好吗?”
顾梦琪近乎哀求道。
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替人求救的时候,今天这一遭也是意外了。
顾文澜讶然,“你是说……你妹妹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为什么心高气傲的顾梦琪会给没有感情的庶妹求她帮忙?
“她……之前帮了我,”顾梦琪受不住顾文澜那看稀奇大猩猩的眼神,别别扭扭地解释说,“给了我一笔银子,也算是我的恩人,梦柔那边我已经想办法去问问她了,但是梦柔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又哭了。
顾梦琪与顾梦柔一母同胞,虽然顾梦柔默默无闻,胆子也小,可心地善良,没有坏心眼,顾梦琪逃跑之前身上带的盘缠就有顾梦柔送过来的。
两姐妹往昔明明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感情,结果山穷水尽时,顾梦柔帮了她一把,以及那个不被她看在眼底的庶出妹妹,居然瞒着沈姨娘也给她送来衣服盘缠首饰,还叮嘱她好好保重。
可能,她们都赞成顾梦琪的举动,才要送银子帮帮她。
顾文澜垂眸不语。
顾家姊妹的感情出人意料的不错,顾梦琪这么一个平日表里不一的做派,居然也能得到两个亲妹妹的帮忙。
该说是心地善良,亦或者……
“顾梦柔帮不了你,她被庆华侯盯起来了,无能为力,还有你的庶妹,估计再过不久就得替你出嫁屈家了。”
顾文澜瞅着顾梦琪。
顾梦琪咬牙切齿,恨恨骂道:“我和他不共戴天!”
吴氏尸骨未寒,他就赶紧与吴氏划清界限,这还不止,他还想着卖女求荣,给自己博得锦绣前程。
如此狼心狗肺、无情势利的父亲,枉为人父!
顾梦琪长期以来的恨意这一刻彻底爆发,滔滔不绝地数落庆华侯的种种不是,“沈姨娘他抬举也就罢了,咋不承认我娘的夫人名分?而且,我弟弟年纪那么小,我哥哥又照顾不来,他是怎么做的?不闻不问,只与姬妾寻花问柳,枉顾女儿意愿,一厢情愿要把女儿卖进商家为妻,自贬身价,上不了台面,眼皮子浅……”
听着顾梦琪大骂庆华侯,顾文澜只觉痛快。
这种人就是该骂,正经事不干几件,也就爱钻营取巧。
顾梦琪话锋一转,忆及吴氏与自己的兄弟,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再度泣涕涟涟,“母亲,你看见了吧,我父亲她不值得啊,外公死得惨他就恨不得没有与吴家结亲过,你被问罪,父亲第一反应就是把你休了,以免被连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