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拂,怀中的《易》在轻轻震颤着,不知是因为感受到了山顶处释放出来的那股强盛的沧桑恢弘的时光之力,还是因为神兵之灵察觉到了顾君华此刻内心的伤悲。
浩然天罡大阵不再运转,万叶枯黄飘飞,一路下来,总是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书生们,若放在以前,这些人看见他,多半都要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九师兄”的。
然而现在,物非人非,顾君华易了容,书生们也只认得他是半月前那个搅闹典礼,打伤了他们小师姐的道家狂徒。
“呸!”有个胆大些的年轻书生直接往地上啐一口,身旁的伙伴连忙拉住他,耳语几句。
“有什么可怕的?天宗宗主又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弟子就可以随意伤人了?”那书生是个执拗性子,低喝道。
顾君华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对自己露出明显敌意的书生,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眼神平淡如一滩死水。
那书生看到顾君华如此,不顾身旁伙伴的阻拦,往前踏出一步,高声道:“怎么,想杀人?殊不知我儒家书生威武不能屈的气结,岂是你这种不识礼数的狂徒可以折了的?”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顾君华看到,这年轻书生的身上隐隐有些许金光散发,俨然是在蓄积浩然正气。
“小小年纪便突破了赤子之心的桎梏,难怪有这么重的‘书生意气’。”顾君华心里自言自语,目光一扫,就见有许多儒家弟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纷纷围了上来,当中还有几名书生剑卫,一个个神色不善地盯着顾君华。
看到有这么多师兄弟过来“驰援”,那年轻书生心中原本对顾君华存着的一些忌惮和防备顿时消弭了不少,他壮了壮胆子,再度向前一步,继续大声道:“听说你寻了农家的鬼医过来替小师姐治伤,哼!天下谁不知道鬼医不仁不义,虽然顶着农家掌门的名头,却无半点农家医者的仁心,那你呢?你让他过来,存的是什么心?”
无数目光聚焦在顾君华的脸上。
“当日你在大殿中?”顾君华问两步之外的年轻书生。
那年轻书生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南宫雅与毛仲钰的大婚,规格超出了想象,当日大殿中的尽是世家中有身份的宾客,他不过是一个初进阶浩然正气境的后辈,尽管有不俗的天赋,但资历尚浅,当时并不在大殿中。
“风前辈替你,或是你的亲属治过病?”顾君华又问道。
那年轻书生不知顾君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度摇头。
“既然如此,当日你不在大殿中,方才所说的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儒家常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分明不清楚当日的情况,就胡乱以此作为凭证,攻击我,证明你是个蠢书生。”
那年轻书生听到当着别人的面说他“蠢”,面上闪过一丝不快。
“风前辈虽然性格古怪,但一来没治死过你的亲属,二来没受过你的恩惠,三来,他替别人治病,开出什么条件是他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无权置喙,你仅凭世人对他流传的评价,便攻击他,证明你不过是个人云亦云的跟风者。”
年轻书生咬了咬牙。
“我只是站在这里看了你一眼,你就咄咄逼人,上前挑衅,可见你一肚子的戾气,尽管修成了浩然正气,但你心中却无正气,不过是戾气罢了,论公,我误伤了你的小师姐,是我的不对,但我请来了能治好她的人,已经在尽力弥补;论私,你我素不相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摆出这样一幅随时要血溅五步的样子,意欲何为?”
顾君华的嘴似连珠炮一般,驳的年轻书生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我要下山,麻烦让让。”顾君华看到年轻书生的这幅模样,一下子失去了再与他争辩的欲望,摇了摇头。
对方的嘴唇轻轻颤抖,一动不动如同木桩。
顾君华将身子偏向左侧,想要绕过这尊人形“木桩”。
就在这时,那年轻书生忽然朝右前方踏出一步,正好将顾君华再次挡住,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事不过三,你已经往前逼近了三步,我希望没有下次了。”顾君华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
那年轻书生怒极反笑,满脸狰狞,双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顾君华仿若未见,再度偏转身躯,朝右手方迈步。
然而,他刚抬起来的腿还未落下,就见一只脚踩在了自己原本想要落脚的地方。
“给脸不要!”一声怒喝,顾君华的右腿不落反升,抬起膝盖狠狠地朝面前的年轻书生腹部顶去。
年轻书生伸出右手格挡,膝盖与手掌相碰间,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震的他手掌一痛,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
“砰!”
年轻书生的抵挡太过仓促,顾君华的膝盖还是顶在了前者的肚子上。
而后,顾君华抬起右拳,在其中注入些许内力,朝年轻书生的胸膛狠狠一砸,“咚”的一记闷响之后,年轻书生的身体便如破麻袋般倒飞了出去,撞入人群中。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人群中的几名书生剑卫尽管已经做好了顾君华出手的准备,但却根本没想到对方的出手会这么突然,也如此简洁,两个眨眼的功夫便解决了“对手”。
顾君华的那一拳并未用出多少力,因此年轻书生伤得不重,他吐出一口血,在两位师兄弟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顾君华直朝着年轻书生走去。
顾君华面前的众书生们不自觉地往后退,给他让出道路来,不是他们不想拦,而是拦不住,面前的“狂徒”仅仅动了两动,修炼出浩然正气的年轻书生便被打的吐血而飞,这样的实力,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
“在我孔圣峰,伤我儒家弟子,还想轻易离去?”关键时刻,人群中的几名书生剑卫站了出来,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修成了浩然正气后并未被送入军队中,而是待在孔圣峰作为护卫力量,就连毛仲钰这种已经进阶到了儒术二境的掌门亲传弟子遇见了,都需要恭恭敬敬地行礼,称一声“师兄”。
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书生剑卫,他手里持着未出鞘的书生剑,目光中含有怒色。
顾君华依旧朝前走,头也不回道:“他辱我在先,挡我的路在后,我打他是应该的,况且我并未出全力,他受伤了,是自己太弱,而不是我故意要伤人。”
说话间,顾君华一直在往前迈步,那受伤的年轻书生身旁的人越来越少,生怕被殃及,待到顾君华距离其仅剩五步的距离时,原地仅仅剩下了年轻书生一人。
“我要下山,麻烦让让。”顾君华来到年轻书生的面前,轻声道。
年轻书生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侧过身子让路,乖巧的不像话,再不复方才的蛮横。
那身材高大的书生剑卫眉头一皱,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在权衡着要不要阻拦。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拔剑,毕竟顾君华没有再度伤人,而更重要的是,无道散人还在山上。
在众书生们复杂的目光中,顾君华翩然离去,再无人跳出来挡路。
顾君华一路来到孔圣峰书院的门口,刚想从侧门出去,抬头就见门外来了一个低头疾走的老人。
老人看样子约莫六十多岁,巧士冠下是一头梳理的很整齐的花白长发,身形虽然略微佝偻,但走路生风,丝毫不显老态。
最显眼的是这人身上穿的朱红色大袍,还有其手里握着的一只紫檀木匣子。
顾君华瞬间便断定了此人的身份,能穿朱红大袍,必然是在宫里地位极高的大太监,太监一般不出宫,一出宫必定是为了传旨,那此人手里的紫檀木匣中装着的是何物件便猜都不用猜了。
顾君华刚要抬起来的腿马上又缩了回去,给这名大公公让路。
然而,这名老太监也作出了相同的举动,要给顾君华让路。
“公公先请。”顾君华连忙说道。
老太监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让路的竟然不是穿长衫的儒家书生,而是穿道袍的年轻道士,先是愣了愣,而后便低声问道:“小道长,可是道家天宗弟子?”
声音尖细,非男非女,顾君华别扭地点了点头。
“你师父无道宗主现在何处?”老太监又问。
“家师现在正在山顶的春秋阁前,与农家风前辈一起为南宫掌门之女疗伤。”
老太监面色一喜,点点头道:“谢过小道长了。”
而后,老太监一步跨过门槛,迈着小碎步朝山顶奔去。
顾君华本来是想着直接催动飞行术回到凡尘山,但又想知道那老太监到底要给自家师父传什么旨,便慢吞吞地在大道上走着。
他并未等多久,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一道尖细而又洪亮的公鸭嗓从山顶传来:
“皇上有旨:莽原十万大军集结,欲犯我大齐北方边境,今急诏道家天宗无道散人,助守固城,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