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此刻,不只是肩胛骨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感到痛苦,更多的,而是心底的绝望正如同蔓草一般滋生着。他无比哀恸地看着沈碧秋,却只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片猩红的疯狂,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够让沈碧秋悬崖勒马,正如他无法阻止杨琼对沈碧秋的仇恨一样。
这个世界仿佛与何晏之开了一个无比残忍的玩笑,将他置身在一个非此即彼的绝境之中,要么走向悬崖的这头,要么走向另一头,他没有力量将沈碧秋和杨琼分隔天涯,在沈碧秋和杨琼之间,他必须做出选择。反噬的痛苦越来越甚,又一阵浸润于骨髓中的刺痛,在何晏之的四肢百骸间扩散开来,他勉强站立着,头脑却在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碧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运力震开沈碧秋钳制着他的手,回转身冲着西谷连骈厉声喝道:“去隔壁的何氏戏苑!地道出口就在那里!”
西谷连骈双眉微皱,何晏之见他露出犹豫之色,低低道:“我全身血沸如汤,乃是体内蛊虫作祟,雄蛊躁动,必然是雌蛊就在西北方向。”他身上冷汗淋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唯有催促着西谷连骈,“快去!快去!红/袖楼中既然无人,附近便只有何氏戏苑。”说话间,他回头看了沈碧秋一眼,看着对方业已铁青的脸色,胸口不觉一窒,原来在最终抉择的关头,自己不假思索选择的依然是杨琼。然而,一个声音又在他心底里呐喊着:你又有什么错?你并没有背叛手足之情!是沈碧秋最先践踏了骨肉亲情,你又有什么错呢?
西谷连骈再不敢怠慢,随即吩咐左右副将道:“立刻调一半兵力围住西北出口!一寸土一寸土地给我找!”
沈碧秋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眼底的怒火似乎在焚烧着他的理智。他盯着何晏之,咬牙道:“你们居然一起练血蛊?你们居然一起……”
顷刻之间,何晏之竟感到全身一阵舒爽,连反噬的痛苦也瞬间消逝地无影无踪。他知道这并非是他本身的情绪在影响着体内的血蛊,此时此刻,仿佛只要沈碧秋痛苦,他就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滋生出莫名的欢喜来。他于是淡淡一笑,道:“你用情蛊来折磨子修,却阴差阳错让我与他定下血咒之盟。哥哥,你真是求仁得仁。”
“闭嘴!”沈碧秋捂住自己的胸口,愤怒让他的双眼赤红,他哪里会不知道血衣神功中的血蛊修法乃是阴阳双修之术,何晏之与杨琼这几月在地道之中必然是日日颠鸾倒凤。他越是细想越是气苦,一时间怒火攻心,隐隐地竟觉得血气上涌,一股腥甜的味道窜上了喉咙。沈碧秋长长了舒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从不介意,我们三个人一起……休戚与共……”他笑了起来,笑容却显得极为诡异,拔高了声音道,“晏之,我们乃是孪生兄弟,本就不分你我,心爱之人便是要彼此分享。况且还有我和子修的孩子,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自然是其乐融融……”
何晏之简直被沈碧秋的厚颜无耻震惊地无地自容,恨不能上前钳住沈碧秋的嘴,亦或是扒开一条地缝钻进去。此时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杨琼此刻并未在场,不会听到这些疯狂的话语。西谷连骈却已经瞠目结舌,随即勃然大怒,他在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不敢往下细想,宁可相信是沈碧秋发了疯在这里胡言乱语,于是提剑飞扑而来,口中怒吼着:“畜生!拿命来!”霎时间,便与沈碧秋缠斗在了一起。
西谷连骈精于骑射,马上功夫不错,但剑术却是平常,两人过了十数招,沈碧秋腾挪转移,灵巧避开了对方的攻势,西谷连骈却显得处处掣肘。西谷连骈一边打斗一边厉声喝道:“兄弟们!一起上!”话音方落,手下的兵将们即刻一拥而上,将沈碧秋团团围在了中央,刀枪剑戟齐齐向沈碧秋攻来。与此同时,那红莲也解下腰间的软剑,冲入人群中,护住沈碧秋的后方,耍开剑势,与众人激战开来。
西谷连骈见自己一连数剑都被沈碧秋所制,心念一转,便退开数步,转而瞥了一眼红莲曼妙的身姿,淡淡道:“红莲,你舞跳得不错,想不到剑法与舞步一样精妙啊!看不出你平日里柔弱无骨的样子,竟有这等本事,果然是装得辛苦。”
红莲不敢看西谷连骈,神色却是一变,手中的剑亦明显慢了下来。这时节,西谷连骈猛地调转剑锋攻向红莲,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右肩。红莲发出一声痛呼,握剑的右手垂了下来,而面前的两个士兵趁机便劈向她的面门。红莲心中大骇,闭上眼睛暗道:吾命休矣!然而,她不曾想到,身后的沈碧秋竟会转而回救于她,只见他身形如电,一剑砍倒了两人,冷冷道:“战时分心,你找死吗?”
红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再不敢有半点的迟疑,迅速将剑换于左手,软剑游走如龙,剑剑取人要害。何晏之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想不到眼前这个妙龄女子的左手剑法竟然比右手剑法要快上一倍,一时间竟无人能近得她身。
沈碧秋提着剑,斜睨着眼睛看向何晏之,冷声道:“晏之,你竟是要帮着西谷连骈来杀你的兄长吗?”
何晏之一个激灵,沈碧秋的话犹如一个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眼看着西谷连骈的剑已经要刺向沈碧秋的右腹,何晏之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拔出佩剑,纵身上前,生生截住了西谷连骈的攻势。西谷连骈只觉得何晏之压住自己的力量似乎有千钧之重,他脑中霎时清明,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总会觉得何晏之的招式和内功似曾相识,极为的熟悉——这些招式,这种充满了压迫感的内力,不都是出自杨琼的么?
西谷连骈收回长剑,退后了两步,仰天大笑了数声:“殿下呀殿下,你果真是中了他们俩兄弟设下的毒计!”他恶狠狠地盯着何晏之,“想不到,你的心狠手辣,比之沈碧秋,有过之而无不及!”言毕,大喝一声,挥剑向何晏之直扑而来,来势之凶狠,几乎是想把何晏之剁成碎片。
何晏之唯有提剑迎战,兵器相接,发出铿锵巨响,霎时剑光如电,杀气凛凛。沈碧秋笑着道了一声“我的好弟弟”,亦随之持剑迎了上来,兄弟二人并肩而立,与西谷连骈战在一处。三人酣战不已,冰川白鸟却是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饶有滋味地看着眼前的混战,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突然间,何晏之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麻,一股强劲的力量贯穿了自己的右臂,直击胸口,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沈碧秋惊呼了一声“弟弟”,只见一个身影倏忽间窜到眼前,提起何晏之的后领,将人狠狠掼到了地上,何晏之发出一声闷哼,随之便响起了一阵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西谷连骈停下了手中的剑,猛地双膝跪倒,朝着那身影膝行向前几步,泪如雨下:“殿下!殿下!臣终于等到殿下了!”
沈碧秋整个人像是钉在了地上,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站着的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此刻,杨琼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而他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何晏之伏在地上不住地咯血,他勉强抬起上半身,对着杨琼挺拔的背影道:“宫主,你终于带着安仔……平安……出来了……”
杨琼背对着他,厉声道了句“闭嘴”,怀中的婴儿却哭得更加凄厉。这小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何晏之的痛苦,手舞足蹈地想挣脱杨琼的怀抱,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受了重伤的何晏之,小脸涨得通红,哭得肝肠寸断。
沈碧秋却颤抖着手向婴儿伸去:“你给他起了名字,叫安仔?”他的眼中一派温柔,俱是痴迷,竟吃吃地笑了起来,“子修,我早就知道,你绝不会薄待了咱们的孩子……”
杨琼的神情依然是冷漠的,他只是淡淡道:“连骈君请起。”他侧转身将怀中的婴儿交给西谷连骈,“连骈君,这是吾儿。他受了惊吓,你先派人安全护送吾儿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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