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住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正常人。
“上流社会”四个字是致命的毒药，任何人只要中了毒，都无法轻易挣脱，只会越陷越深，她看着这对东张西望的年轻夫妇，眼前浮现的是父亲当年踌躇满志买下这里时的样子，不出其右。
挥金如土、住豪宅、娶小明星，所有上流社会做的事，父亲都尝试了一回，并没有得偿所愿的幸福，最终只落得个惨绿愁红收场。
又一个惊人相似的轮回似的悲剧以喜剧的方式开场。
“小妹妹。”那女人摘掉挡住半边脸的墨镜，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地毯，上面是冲突中洒出来的方便面汤，她没空清理，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盯着那个印记，女人说，“这房子看着太小了。”
“杨太太，这里上下三层，建筑面积368平米，实用面积328。6平米，一共又三个主卧，三个次卧，四个卫生间，三个功能房，一个花厅，一个饭厅，前面有个花园，有30平米，后面有个小院落，有18平米。”李敏对答如流，而此前他只在房子里简单转了一圈儿，她开始相信这个经纪人的确是这一片的专司，“在别的地方或许小了点，但这里是临江路，是房价最高的地方，这样的房子已经非常难得了。”
女人顿了一下，又说：“这房子不知道会不会漏水？”
“防水做得不错。”她说。
男人外面套着银白色的小西装，还特别精心在里面穿了马甲，一只手插在里面的马甲口袋里，一只手夹着雪茄，将雪一样的烟灰直接弹在地毯上，用力从喉咙里呵出一口浓痰，也直接吐在地毯上，面对自己制造的一堆混乱丝毫不觉羞惭，眉头向上扬起，隔着黑漆漆的墨镜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眼神中的好奇和不善，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慢悠悠地走过来，靠近她，从上到下，然后才咳咳地笑了起来。
任何人在这种贸贸然眼光下都会不知所措，难道他不是来买房子的吗？
“你是官员包养的小蜜吧？看你那小样！”男人忽然开口，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是不是靠山被抓了？”
她强忍住恶心，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那男人也不解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这样吧！再便宜两万，我买了！你知道，这些用赃款买来的东西，过后总是有很多麻烦的！这两万就当给我压惊了，你说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是不是该死？拿着我们老百姓的钱塞进自己的口袋！”
男人说到这里，女人也跟着嚷嚷起来：“瞧瞧这地毯、这墙、颜色又难看又脏！还有楼梯，扶手全都旧了要换新的！怎么看都得再便宜两千块！”
这俩显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小人，口口声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无非也就是想掩饰趁火打劫的真正意图。
人生本就充满矛盾，一方面是卖房迫在眉睫，一方面是恨不能直接将这对夫妇从家门口直接踹到外太空去，她轻叹了一声，即便再重新找一金主过来看房，也未必比现在这对夫妇好，钱和尊严，看来只能二选一了。
“怎么样？卖不卖？我可是很忙的！”男人在催促，态度傲慢，女人在一旁洋洋自得，耸动着肩膀，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还有人过来看房吗？”她转头问一直在旁边轻声细语介绍的李敏，李敏一个深深的笑如醍醐灌顶，让她瞬间醒悟，相较于他的老辣圆滑，深藏不露，她就显急躁了，毕竟是几百万的东西，哪可能一蹴而就。
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这话到了今天得改改，生活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回想一下，过去的自己被自己用小清高的名义禁锢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形同目盲耳聋。
那两口子显然已经听到了她的话，都绷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无比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那男人跑到落地窗前面，盯着外面的路，在国内，很少有如此宽敞的小区道路，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从正前方驶过去，停在正前方的一个独栋别墅前，车库门智能感应，车子一到就立刻自动打开，车子开进去之后，才又慢慢降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就立刻转身过来，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不便宜就算了！立刻签合同！”
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低声说：“我改变主意了，先生，我要按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的价格卖出去。”
此言一出，只见那两口子毫无悬念地咋咋呼呼嚷了起来，李敏看了她一眼，尽是疑惑，这是对她一直急着卖房子，现在却坐地起价的反常举动颇感意外，不过，作为一个职业房产经纪，这个时候他没插嘴。
“先生，如果你们要买现在我们就签合约，如果不买就出去讨论，在我卖出去之前，这里还是我的家。”她盯着门口，轻轻地努努嘴。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跟放屁似的！不是说好了那么多钱的吗？这一分钟一个价，当我们是猴那么耍吗？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这做官的也好，做生意的也好，多少都给我几分薄面，你耽误我的时间，让我损失多少你知道吗！”男人像扩音器，把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这房子里的每个角落，而女人更是不依不饶，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李敏，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话说得愈发难听，但李敏只是笑，不劝不解释，偶尔附和两句，是是是，对对对，是我的错。
“先生，这里是高级社区，请不要那么大声喧哗，邻居会不高兴的。”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将大门打开。
女人还在嚷嚷，男人愤愤摘下眼镜，狠狠地瞪了一眼才闭上嘴，喘着粗气说：“小丫头，你狠！”
她学着李敏的样子笑，这种笑只是一种工具，并非带着什么感情，更看不出心事，她心里笃定，这个男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妥协。
果然，又过了两分钟，男人将手插在裤兜里，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儿，便招手将李敏叫到跟前，压低声音在耳边说话，问过之后看了看她，盯着天花板发了好半天的愣，好像是盘算着什么。
直到那个男人无可奈何地说：“签！”她的兴奋就难以遏制，原来人与人相处是有食物链的，环环相扣，总有人压制别人，最有趣的是，食物链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反转。
难怪世界上会有奇迹这两个字。
李敏忙上前，从包里掏出合约，笑道：“价格按沐小姐说的？”
男人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女人几次想说话都被男人阻止了，只能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她。
怎么看都无所谓了，房子卖出去了，她心情相当愉快，有种病去如抽丝的痛快。
将那对夫妇送到车前，微笑挥手一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李敏走回来。
“手续怎么办？”她问。
“都交给我吧，这年头，只要人熟一点儿、胆大一点儿，没什么不能办的事。”李敏沉沉地笑了笑，收拾桌上的东西，她站在博古架面前，怅然若失。
“沐小姐。”李敏抱着包过来，停住脚步，低声笑问，“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你怎么能确定汪先生会按高于市值百分之十的价格买下你的房子？”
她抿嘴一笑，用手指了指正前方的独栋别墅：“那里住着骏驰集团的周总。”
李敏恍然大悟，周总还有一个身份是自由投资人，出了名眼光独到又舍得下本，几乎每一个生意人都在想着巴结他，忍不住啧啧叹道：“沐小姐，你该和我一起去卖房子！你实在很有天分。”
“谢了。”房产经纪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楼市飞速上扬的十年马上就要来到，只要学到这位经纪一半的本事，捞金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当中总有些坑蒙拐骗的成分，说起自己坐地起价，其实趁火打劫是他们夫妇教会自己的，用来对付他们也是合情合理。不过不是每个客户都像那对夫妇，可以让人坑得心安理得，被人欺负得多了，她一点儿也没想过要靠欺负、欺骗别人过日子。
李敏煞有介事地介绍起自己公司的情况，这个精明的男人除了觉得孺子可教之外，最重要的是看到了她背后的商机，一个从这个社区里搬出去的人，有拼命求生的欲望，也有过人的眼界和人脉圈。
她静静地听着，从现在开始，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就算早打了叉，也该听一听，尤其是他的操作流程，她可以确定，他能混到这种境界，可不是光凭一句话而已。
她一直以为必须去找找多年不见的好友林灵，林灵有个表哥在做非法高利贷生意，她早先就打定主意，这里如果卖不掉的话就抵押给林灵的表哥，反正到时候收房子就是，其实不用问也猜到，正规银行的贷款也只能拿抵押价值的一部分，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高利贷就更少了，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李敏饶有兴味，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扬起眉头，抿嘴笑了笑，问，“你有兴趣再做一单生意吗？”
“沐小姐，你还有别的房产要卖吗？”李敏大喜过望，到底是为钱财奔命的人，再精明也有限度，一旦听到利益便彻底露了贪婪。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卖房子的钱还没到账，是该买个保险的，毕竟这是沐阳和她以后赖以生存的全部，但愿对这个排除万难帮忙卖房子的经纪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