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还叫他这个名字的人,几乎没有了。越宁也更熟悉自己现在的名字,初听到时还有点迷茫。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了。
李援朝!
她是跟着孙国平到县城批发市场进货来的。最近这两口子的日子也不大顺利,李援朝三个兄弟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娘家一团乱,这些日子没少往娘家贴补——闹事是她先提出来的,现在结果出来了,娘家怎么能让她袖手旁观?如果越宁好好的,回到家里,那也是对李家的一个帮助不是?
听说上回越宁到过镇上,看起来已经恢复健康了。如今再看,脸色也红润了,人好像也长高了一些,明显就是个健康的人么。越宁可是个机灵孩子,动动嘴、跑跑腿就能拢钱的主儿!有他在,李援朝就能卸下部分重担了。
越宁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冷地站在路边。李援朝两眼含泪,伸手过来想抓越宁。越宁微一闪身,避开了。李援朝一愣,孙国平跟了过来,欣慰地笑道:“东子,你好了?!”语气里不乏惊喜。
李援朝絮絮地说着李家的不容易:“前天要不是我拿了一百块回家,你兄弟连奶粉都要没得钱买了。你回来可就好了,家里又有指望了,都盼着你回来呢。”
越宁一言不发,静等着看她唱作俱佳,不多会儿,小胡老师就赶了过来——她在家里越呆越觉得不安心,索性出来看看。92年底的县城并不大,统共几条街,转一圈就能找到人了。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小胡老师将车子一停,板着脸道:“你们别认错人了,这是越宁,不是什么东子。再胡说八道,咱们法院见!”
李援朝不敢再说话了,眼泪也收了回去,法院还是有威慑力的。
越宁只跟孙国平说话:“相识一场,就劝您一句,好歹为强子想想。您那店,起码得一半儿是姓孙吧?今儿一百明儿八十的,别都姓了李。”赵红英抠钱的本事,越宁是领教过了的,过不过得下去,她都要刮点下来慰劳她这个大功臣。
大实话!
孙国平眼睛也锐利了了起来,李援朝也傻眼了。是的,亲生的儿子,孙强!为了李家而损害孙强未来的财产?这是大大地不妥!
越宁一躬身:“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不是好聚好散,我也不想记仇。”
孙国平素来欣赏越宁那灵活会赚钱的头脑,干笑两声:“东子你最大方了,怎么会记仇呢?”
越宁笑道:“是啊,我不记仇呢。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孙国平:……
越宁将两包东西放到小胡老师车后架上,拉拉小胡老师的袖子:“老师,给我一块钱。”
小胡老师不明就理,还是给了他一块钱。越宁拿着钱,对孙国平夫妇晃了晃,走近了附近一家游戏厅。这时节,柜式游戏机很热门,从早到晚都围着许多人来玩,年龄也从青年到儿童不等。又近过年,学校也放假了,人就更多了。游戏厅老板有时候为了诱惑小孩子不停地玩,会设立些奖项。比如达到什么什么样的目标,奖励多少游戏投币之类,又或者对战赢几轮能得多少返币。又有几个类似赌博性质的游戏,本身就会返币——只要你能赢。然而这样的奖励就像街头那几乎从来没人套中过漂亮玩偶的套圈游戏一样,极少有人能拿到奖励,却又诱惑着人们花钱去玩。
一块钱换了四枚游戏投币。越宁消耗了两枚投币摸清了规律之后,从第三枚就开始往外赢,不多会儿,手里的游戏币从两枚变成了二十枚,又变成了三十枚。越宁见好就收,不再玩了。在一些早起过来围观的孩子羡慕的目光中,以两毛一个的价钱兑给老板二十枚,换了四块钱回来。还给小胡老师两块,剩下两块揣兜里了。
在孙国平诧异的目光下,将剩下的十枚投币送人了。就围在越宁身边挨挨蹭蹭,胆子大的已经学着电影小说里叫老大了。
孙国平下巴掉了一地。
越宁冲他一笑:“就这样,不出三天,我生气了,打个把人还不用自己动手。那边有谁来给我找不痛快,我就全记您头上了。”当初断了胳膊的时候,他还动过整顿当地乞讨市场的主意,后来因为觉得这事儿有点LOW,更重要的是,有成年势力介入,他武力值不够,只能作罢。不然早做丐帮帮主去了。
孙国平一个成年人,吓得当场一跳,揪着李援朝跑掉了——威胁,红果果的威胁,可孙国平就不能不吃这一套。他不怕,他还有儿子呢,越宁可是把街上小坏孩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主儿。越宁和李家,算得上是有仇的,现在又是没了爹娘管的人。如果迁怒到孙强,他那个傻儿子,以前就是个被“借钱”的肥羊,现在……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越宁拍拍手,对小胡老师说:“早饭说没来得及买油条,咱吃油条去吧,我请客。”一块钱三根油条,两块钱六根,足够俩人加餐了。
小胡老师的脸色阴得可怕:“吃什么吃?谁教的你玩这个的了?还赌上了?这是不务正业,知道不?你再聪明,心思放在这上面了,正事就忽略了,知道不?”
越宁乖乖地扶着车后架,小胡老师说一句,他答应一声,最后才解释:“没功夫跟他们掰扯,能让他们知难而退,那是最好了。孙姑父为了他自己,也得压着另一家不叫来找事,咱就不用惦记这事儿了。我吓唬他一下,省得真要动手打人。”
“那也不能沾这些,游戏机,还是赌博的,能玩么?”小胡老师的口气十分坚定,“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就能把什么都玩得溜了。有些东西,一下都不能沾。穿新鞋走雨地的故事听过没有?溅一点泥的时候觉得没关系,溅两点泥的时候觉得能擦掉,等溅得多了,就会觉得反正都脏了,就当旧鞋穿了……”
越宁苦哈哈地像个小跟班,跟在后面赔礼道歉。此后几天,小胡老师严格控制着越宁的行动,并且觉得自己把他弄出来养真是弄对了!如果放到福利院,一个不留神儿让他溜出来误入歧途了,就凭越宁这聪明劲儿,可不得混成个大流氓,一失足成千古恨么?瞧他威胁孙国平的手段,多么地熟门熟路,一气呵成啊!
管!一定得好好管!巧了越宁还在学校昏倒了,那就更得注意他的身体了。越宁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被小何医生嘲笑了一整个年里年外。之前好心带你玩,你说“玩物丧志”,现在被治着了吧?
小何医生的嘲笑,那也是有分寸的,他算是看明白了,越宁这孩子,你说他坏,那肯定不是,但是因为太聪明了,谁真把他惹急了,那就没好果子吃。他就对小胡老师格外体贴,对帮助过他的老人额外照顾而已。其他人,没那个豁免权,还是少作死比较好。
嘲笑完了,还要安抚,颠儿颠儿地陪着师生二人去镇上送点年货什么的。越宁故意说:“我们悄悄去镇上,别叫太多人知道了,给二老惹麻烦了,去的人多了,不好。”
小何医生:“呵呵。”你才威胁完人,不许把你说出去,这会儿担心泄漏消息了?泄漏了又怎样啊?当法院判决书是摆设吗?
小胡老师生了一回气,再这一大一小怄着气,也笑了:“都别淘气了,一块儿去。”犹豫了一下,又悄声问小何医生,他家里怎么办。小何医生傻笑了两声:“我家这几天来往的人多,等我叫家里收拾收拾了……咳咳。”他是怕家中事多繁杂,怠慢了娇客呢。
越宁听他这么讲,心情才好了一点,不过特意强调:“我也要跟着去道谢的。”
小何医生乐呵呵地道:“好啊,你家庭报告书再拿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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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笑闹一阵儿,终于定下腊月二十五一起去镇上,正好二十四小何医生家里祭完灶,有时间。
越宁穿着邵奶奶给做的棉衣棉鞋,外面罩个罩衫,拎着电热毯,小胡老师也带了些糖果,小何医生比较惨,他拿了他爹几瓶酒——特别沉!而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师生俩要对镇上的人这么热心。
才从客车上下来,就听到一声惊喜又凄厉的叫喊:“小洋人儿~~~~大兄弟,你可算来了,救命啊!”
破烂王。
破烂王一把辛酸泪。
他闺女快要被这傻爹气死了。破烂王文化水平极低,不是文盲,但就是低。好容易老婆生了对龙凤胎,他愣是想不出好听的名字来了!八十年代的时候,已经不流行什么红兵啊、建国之类的名字了,可他又起不出好名字来。只得拣了自己能看到的、觉得好听的名字,就移花接木拿来给闺女使。
他养女儿在乡镇算是精细的人,他媳妇儿给孩子买了“郁美净儿童霜”,他个半文盲,觉得美净俩字儿不错,就拿来给闺女使了。王大小姐大名王美净,小时候还不觉得,上了小学,一班小坏孩儿就坏笑着拿使空了的儿童霜的袋子在她面前晃,把个八岁的小姑娘气得一天哭三回,回来找她爹算账。
她爹赚钱有一套,肯吃苦、脑子灵,对人还算厚道。可起名这回事儿,真不是他的长项。找了闺女的老师帮起名字,起出来的她都不乐意。破烂王没办法,只好带着闺女,想到县城找个摆地摊起名测字的先生给起个名字,好歹糊弄过了闺女再说。
巧了,遇到了越宁。咦?这小子长得又好看,人又聪明,虽然命运坎坷了一点,但是离了李家,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呢?要是他给起个名字呢?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么?要是闺女天天被坏小子欺负,当爹的也心疼呀。
小何医生看着王美净小姑娘小小的年纪,一双眼睛就粘在越宁身上不肯移开,打趣地跟小胡老师说:“打个赌,宁宁一定会帮她起名字,小丫头一定乐意。”说完又是一个哆嗦。
小胡老师担心地道:“他……能行么?小姑娘都很挑剔的。”
不行也得行,哪怕越宁要她叫郁美净,保不齐小姑娘都不会生气。何况,越宁真的给她起了个不错的名字:“唔,庭嫣,王庭嫣,好不好?不犯你们家辈份吧?”
破烂王先看闺女,小姑娘两眼都要冒出粉红泡泡来了,哪有不乐意的呢?破烂王才说:“行,就叫这个了。哎,到我家坐坐呀。”
王庭嫣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越宁,小胡老师正在热中,感觉特别灵敏,好笑地道:“还要去看看街上的人呢。”
破烂王才说:“那我等你们说完话咱到街口……哎,关门了,就到我家里去,整点酒菜……”忽然手上一紧,他闺女紧张得已经死死扣着他的手,破烂王忽然福至心灵。
卧槽!小公狐狸精!我跟你拼了!
最终他也没能拼得起来,闺女才八岁,这种准岳父的情结一闪而过。何况要破烂王说,他闺女至少现在,从长相上就配不上人家。打了个哈哈,破烂王捞着闺女,跑了。再不跑就要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