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派仙者们都有些尴尬。那向艮派掌门请命主持大局的仙者也后悔自己揽了这么个差事,然而覆水难收,他装着清嗓子的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放低了声音的同时也稍微放低了姿态。
“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唐槿心中冷笑,这“误会”可真是一块好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凡没了狡辩的借口就把“误会”拿出来背锅,绝口不提自己之前是什么态度什么做法。
“这位、白姑娘?您将我派弟子送回,我派自然是感激您的,您看您想要些什么?是金银?绢帛?还是字帖古卷?……一些仙器也是可以的。”
噢,硬的不行来软的了。这是当她叫花子呢想用东西打发她走。
唐槿微微一笑:“我先前便说了,我来只是为了问贵派几个问题。”
“这——……”
那中年外表的仙者犹豫地望向了艮派掌门。
“无妨。”
那张和姜擎宇有八、九分像的脸冷漠地吐出一句,仿佛御座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我便问了。”
闻言唐槿略一颔首,她并不看向那负责主持的中年仙者,只是望着艮派掌门道:“瘴妖瘴魔为祸人间,艮派知是不知?若是不知,艮派如何对得起民脂民膏的供养?若是知,艮派为何放任瘴妖瘴魔存于世间?”
唐槿此言一出艮派仙者们的脸色又是一变,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世间真的存在跑来质问仙者、做出几近挑衅整个仙派的事情的人吗?
唐槿其实并不擅长用这个世界的人的口吻说话,这些话还是她这一路上听着这世界的人说话,慢慢琢磨出来的、相对比较贴近这个世界说话方式的质问。要她一直用这种口吻说话她会有种自己是个临时凑数的蹩脚演员的错觉。
“瘴妖瘴魔每天都在屠戮生灵,八派几乎是唯一有能力与瘴妖瘴魔对抗的组织……的存在。艮派的各位不受瘴妖瘴魔的骚扰住在这泰山上高高在上。泰山郡也算是风平浪静。可是在泰山郡以外的地方,不说远的,这个徐州都有那么多的瘴妖瘴魔。”
唐槿到泰山的一路上收拾的瘴妖比起在龙山脚下收拾的实在不能说多,可这些她一箭就能干掉一个甚至好几个的瘴妖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不可战胜的异形怪物。刘达那样一个低等级的仙者都能持有威力不小的仙器,一个仙者的举手之劳挽救的或许就是几条乃至几十条的性命。
“放任着瘴妖瘴魔横行是仙者应有的作为吗?对仙者而言平民百姓的性命就是可以无视的无所谓的东西吗?权利与义务难道不该是对等的吗?明明有消灭瘴妖瘴魔的力量,却什么都不作为的艮派凭什么坐拥特权?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仙者’吗?”
“‘仙者’究竟是什么?‘仙者’为什么存在?‘仙者’和人如果只有力量上的差别,那‘仙者’凭什么认为自己已经突破了‘人’的范畴?即便‘仙者’不愿亲自动手拯救黎民百姓,教授平民百姓护身的武艺与法术总是可以的吧?为什么要对那么多的人见死不救?”
要不是不合时宜,唐槿都想说“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看到的令她难以忍受的事情却多得她数不过来。一想到那些吃着平民百姓的、喝着民脂民膏的、高高在上的仙者们每天都在无视那些流血流泪命丧黄泉的人们,享受着虚伪的安宁她就像被架在火上烧一样难受。
就算是豢养家畜也还要保证家畜们的安全呢!仙者们却能对提供自己优越生活的人们是死是活毫不关心!
“还是说,”
说到这里,唐槿已经不是那么理智。
“就是仙者仙派也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旦自己没了用就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优待与地位。那瘴妖瘴魔不就相当于是被你们养着用来胁迫黎民百姓?”
“……”
艮派掌门总算是正眼看向了唐槿,唐槿也毫无畏惧地笔直迎向了他冷锐的目光。两者的视线在空中对峙,有无形的火花在纷乱四溅,整个主殿中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你……!你……!大胆、大胆!!”
唐槿与艮派掌门无言地对峙了半晌才有仙者磕磕巴巴地指着唐槿喊了出来。有人起了这么一个头,顿时艮派主殿里全是讨伐唐槿的声音。
唐槿站在那里,不躲不闪不避不退。她只看着艮派掌门一个,她想听的只有这个男人的回答。
姜擎宇早被吓着了,他很想很想去抓唐槿的手,告诉唐槿大哥是个很可怕很可怕的人。可是唐槿的背影太过孑然,以至于他伸了好几次手,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打扰唐槿。玄青木着脸,他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身为唐槿的“引导程序”他在等的只是唐槿的一句命令,一个眼神。
“拿、拿下……!给、给我——”
中年仙者口中的“拿”字还没出口,艮派掌门便抬起了抚摸黑孔雀的那只手来。他不过是这么一抬手,那中年仙者立刻明白自己逾越,弯腰向后退去,其他仙者们也噤了声。
“问完了?”
艮派掌门如是问。
唐槿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问完了。”
“那就拿了赏赐走吧。”
艮派掌门这么说便是不打算追究唐槿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众仙者见自家掌门居然什么处置都没有就要放过唐槿,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不满不甘不乐意。唐槿却是因为一个答案都没有得到而喊出声来:“答案……!”
艮派仙者们不约而同地想叱唐槿一句:“得寸进尺!”
“吾并未说过吾会答。”
艮派掌门的话让唐槿微微一怔。确实,这位掌门一开始就没许诺过会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说了“无妨”两个字。
……这可真是大意了。唐槿真想拍拍自己热血冲头一下子就发了昏了的脑袋。前面那么多铺垫,好不容易才找到问出这些问题的机会,这下子轻易地就被艮派掌门绕过去了,想再得到答案多半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嘛——
“明白了。”
唐槿轻易地点头表示不再追问让艮派仙者们很是错愕:这女子明摆着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突然就退缩了?难道是因为害怕了?
“那请您允许姜擎宇随我离开。”
“““哈啊——?!”””
这下子不需要艮派掌门说话,仙者们也来了一个异口同声的大合唱。
“金银绢帛仙器我不缺,贵派弟子随意用仙器袭击人的事情今后我也不会提起。我答应过姜擎宇带他离开艮派,还请掌门应允了吧。反正姜擎宇在艮派也是无用之人。”
用姜擎宇这个傻大个作由头是卑鄙了点儿,可唐槿是不会轻易放弃劝说八派共同剿灭瘴妖瘴魔的计划的。先前她咄咄逼人地质问艮派掌门和艮派仙者们不过是为了逼迫艮派掌门代表艮派对是否抗击瘴妖瘴魔这件事作出明确的表态。
艮派作为八派之一不可能会承认自己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在放养瘴妖瘴魔,一旦艮派真的把这样的话放出来,即便是仙派也难敌汹涌的民愤。其他七派也不会让艮派扯自己后腿,把自己绑在一艘注定会沉的泥船上。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第一个跳出来与艮派划清界限、收拾艮派的肯定是另外七派。这是另外七派证明自己和艮派不是一丘之貉的唯一方法。
退一步来说,就算艮派掌门死活不肯在围剿瘴妖瘴魔的事情上松口。姜擎宇是掌门的弟弟,有他在身边,即使唐槿不用说什么,姜擎宇也会被视为艮派的意向与意志。有一个艮派在前面,其他七派总不会是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况且出了这次的事情,姜擎宇这傻大个在艮派的境遇恐怕会更加糟糕。因为他给了唐槿这样的人可趁之机,让唐槿这样的人利用他钻到了艮派的空子。他会被视为艮派的耻辱,艮派的弱点。今后不要说是在艮派抬起头来,只怕会被看管得更加严格,生活得比囚犯还不如吧。
不管于哪一方面,唐槿都不能对姜擎宇这个傻大个放手。
“……”
艮派掌门与唐槿之间又是一阵无言的视线交锋。这次就是姜擎宇都感到头皮发麻,终是抓住了唐槿的手晃了晃,要她不要再与大哥争执——这个噙着泪的傻大个已经认命了。
唐槿却恍若未觉,她的视线中没有一分退缩半分动摇。她只是反握了姜擎宇的手,阻止了他继续乱动。
视线从唐槿的身上转移到与唐槿牵着手的弟弟身上,艮派掌门起了身,留下一句“不可”便离开了御座。两只孔雀见他一走也先后展翅,飞出了艮派主殿,很快不见了踪影。
猝不及防地被晾在主殿之上,唐槿这会儿倒是不知道下面要做什么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