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里的汁液看起来是黑乎乎的,飘散的白气里却有着甜香的气味。唐槿嗅了一嗅,依稀分辨出里面有红枣桂圆和桂花糖的味道。
“安神汤。”
……本质就是甜汤嘛。再被这么喂下去,“白灯”的三围迟早要变成她个死阿宅的三围。
“我刷过牙了。”
唐槿咽咽口水。
“那就待会儿再漱一次口。”
荼白托着盘子来到坐起的唐槿面前,轻轻一吹那安神汤上的香甜气味就混合着少年的呼吸拂向了唐槿的脸庞。
“姐姐你舍得让玄的心意白费？”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心机,与那桂花糖的味道一样勾人。
在初夏离赏桂还早着的这个季节里，玄青弄来的桂花糖起码也是去年秋天做好的陈酿。而桂花糖这种东西只要保存得当、内容物不腐坏霉变,便是越陈越馥郁。
玄青那样好的厨艺，他的手就像是自带美食番的光环，过他手的食物唐槿就没吃过一样是觉得平庸的。就连上次那碗再寻常不过的红糖煮鸡蛋也美味到让唐槿怀疑她再也吃不下自己做的红糖煮鸡蛋。想必这碗“安神汤”也会是刷新自己对“安神汤”概念的美味吧……
这么一想，唐槿的胃里就微微泛出些空虚。唐槿不禁捂住自己诚实的胃,想着食欲不愧是人类三大欲/望之首。
“姐姐，”
就在唐槿感慨的当儿,荼白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我喂你好不好？”
“……”
“不好。”
唐槿在荼白的“啊”声里自己端过了碗,轻轻吹上两口再慢慢啜饮。
唐槿不吃枣子，她从小就嫌弃红枣上面的那股味道。大学里同一个寝室的女生有一个特别喜欢吃枣夹核桃,说是对大脑好。听说唐槿不吃枣子，对着唐槿威逼利诱了几个月也没能让唐槿吃下一口枣子,因此和唐槿闹起了别扭，唐槿那“不会做人”的名声也跟着越坐越实。
玄青给唐槿煮的安神汤里红枣的气味并不强烈，桂圆和桂花糖的味道也柔和纯正，不过于明显。三种不同的芬芳很好地交融在一起，与可口的甘甜浑然一体。
这是一碗喝了会让人心口暖起来的甜汤，唐槿确实感觉到了它安神的功效。
这边唐槿甜汤还没喝完，那边玄青又端了个食盒进来。食盒是朴素的竹盒,内里被隔成了九个小格。九个小格里是九种款式的点心，红色绿色白的黄的橙的……九种颜色没有一样重复。唐槿对点心不熟悉，叫不出点心的名字来，只看得出褐色的那个是芝麻片。
不过光是用眼睛扫了一遍这些点心，唐槿就已经是眼前一黑。她简直能看见水桶腰犀牛腿的肥宅手握“大土豆”和“小竹竿”。虽说只要健康胖瘦并不是重点，胖子也有胖子的可爱，然而她没法保证自己被这么投喂今后还能做个灵巧的胖子。为了不被瘴妖瘴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轻易干掉，她这会儿于情于理都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口腹欲。
“姐姐，不吃吗？”
少年的黑眸干干净净，像一面湖水。那湖水被情绪的风微微吹皱，涟漪波纹像是要荡进和他对眼的唐槿心中。
“——我吃。”
唐槿拿了个绿色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才发现这是蚕豆做的小糕，细腻柔滑得甩用“丝滑”做卖点的德芙巧克力几条街。
见唐槿动了口，玄青的唇线两端才微微向上了一点。他把食盒递给荼白，转身就想离开，却被唐槿一把抓住了手。
“玄、玄青……”
唐槿也顾不得暴殄天物，急忙咽了蚕豆小糕道：“别再给我做吃的了。”
玄青肩上一动，那颤动顺着玄青的手传到了唐槿的手上。唐槿明白玄青误会了，仰起头来补上未完的话：“晚上吃东西，会胖。甜的东西更容易发胖。玄青的手艺这么好，我一吃就停不下来，再这样下去这身体就要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了！”
玄青那只肌肉线条全部都绷紧起来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望着唐槿，问：“气球是什么？”
“呃……就是乳胶做的——”
荼白看着唐槿努力给玄青解释“气球”和“乳胶”是什么，面上微笑了起来。
白天姐姐的情绪起伏太大，显然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动摇，他能看出来，想必自己的半身也发现了。玄青话少，连表情也少。他又是炖安神汤又是做点心，还让自己端着安神汤过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想要安慰姐姐，想要让姐姐打起精神来。
只是玄青选择自己这个半身作为代言是苦于自身不善于交流，还是别的原因，就算是他半身的自己也分不清楚。
……不，或许就连玄青自己也不清楚吧。
作为“引导程序”，他们是一莲托生。还未长成形状时就已经在一起，睁眼后更是相伴左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彼此的想法念头即使不诉诸于口舌眼神也能传达到对方那里，若是对方有不能明白不能理解的东西，那这东西自己也一定是不明白不理解的。
这样互为半身的两人唯有凑齐两人才为一体。只是再怎么二位一体，两人也还是分别又自己的灵魂，自己的人格，自己的思考。两人相依相伴的时间是被限定好了的。
现在，他们注定分开的时间到了。
“姐姐，玄，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什么？”
“？”
手里拿着啃了一口的红薯球，唐槿问得有些口齿不清。玄青望着荼白的眸子也满是不解。
“我要回神农谷去。”
“……啊？”
唐槿差点把自己手里的红薯球给掉到地上去。
“神农谷出事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有什么异变在神农谷里发生了。所以我得回去。”
荼白的视线对上了玄青的视线，只是这样对视一眼，玄青就已经明白神农谷里的状况一定不好。
“引导程序荼白”的权限比“引导程序玄青”的权限要高。因为玄青的战斗力远在荼白之上，这是为了避免战斗力高的一方包揽了所有生杀大权的机制。否则一旦战斗力高的一方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动作，战斗力低的一方根本无法对其进行制约。不过反过来讲，如果权限高的一方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战斗力高的一方也可凭借自身的战斗力阻止对方。“引导程序”被做成“荼白”和“玄青”本身就是一种双向限制的保险系统。
“要不我们全部人都回去看看吧？”
唐槿隐约从荼白的话语中咀嚼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荼白却只是对着她一笑：“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啦～～我估计只是瘴妖闯过了法阵。姐姐，你不是已经想好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了么？跟着我回神农谷太浪费时间精力了！”
“万一我弄错了，全部都是虚惊一场，被姐姐看见我岂不是很丢脸？况且本来规定就是只能带我和玄其中一人出谷，是我随便打破了规定不好。现在回去我想也不迟。”
荼白垂眼，少年雪银的睫毛长长的，带着一种似笑非笑：“比起让玄回去当然还是我回去好些。”
唐槿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要是驳斥了荼白的话，就相当于说不想让玄青留在身边。玄青并不迟钝，某些方面还很敏锐。如果他知道唐槿想让荼白留在身边，那他一定会主动提出自己回神农谷去，让荼白继续跟着唐槿行走。
“玄又不懂什么阵法机/关，也做不了什么分析统计。阵法要是有问题，他是修复不了的。”
荼白笑盈盈的，看不出一星半点儿的不舍。
“就是修复法阵需要花些时间。”
“……”
当初荼白也算是被唐槿硬带出谷来的。想着自己要是没任性地把荼白带出谷，说不定神农谷的法阵就不会坏，唐槿心中又是一阵自责。
见状荼白把食盒放到一边，凑到唐槿眼前问：“姐姐是不是舍不得我？”
雪银少年的气息轻轻拂在唐槿的脸上。哪怕是对唐槿这个现代人来说，这样的距离都太过暧昧，少年却仿若未觉，只是用雪银的眸子凝视着唐槿。
“嗯。”
唐槿点了点头，意料之外的率直让荼白一怔，接着又退开笑了起来。
“那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要不要再出谷来找姐姐呢～？”
“好呀。反正你知道我之后准备去哪里的。”
“那就一言为定了！”
荼白说完想了想，朝着唐槿勾起了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会变，自己有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唐槿的笑意浮现在唇边，与荼白勾了勾小指。
房间里的三人又闲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玄青脸上却是再没有出现过笑容。
唐槿能理解玄青，感情稍好的小伙伴要分开都难受，遑论玄青和荼白是感情极好的双子。荼白要回神农谷，玄青哪能不寂寞呢？
唐槿不知道的是玄青面色沉重并非因为寂寞。等玄青和荼白退出了屋子，两人分别拿着食盒、端着茶盘与空碗走在小院儿里，在玄青无声视线的压迫之下，荼白这才叹息一声，坦白道：“如你所想，有东西闯进了神农谷，但并不是瘴妖瘴魔。是在那以上的……智能非常之高，且知道我在神农谷里设了‘眼睛’的某种东西。这东西把我的‘眼睛’毁了，让我看不到它们是谁，神农谷里怎么样了。”
玄青的脚步停下了。
“我也——”
“不，玄。”
夜色中，玄青脸色发白，荼白却依旧镇定自若。
“我们是‘引导程序’，一定要有一人不离姐姐的身边才行。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因为姐姐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不管是什么东西，想要侵入神农谷中的大神器都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让它们得逞的。”
“所以，玄——”
雪银的长发被夜风扬起，荼白对着玄青微笑：“姐姐就拜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守住我们最后的希望。……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
嘴唇微张，又很快抿成了一条线。玄青郑重地向着自己的半身点头。
“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