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这是说得什么话！”
尹老三脸上火烧一样又辣又烫,气势顿时弱了三分：“我们哪里不要脸了……我们不过是——”
“不过是看人家心软就当人家好欺负罢了。”
老蔡头压根懒得听尹老三的狡辩。
“城外的佃户不懂事,你们也跟着装草包？想逃命的时候就急着用贱价把东西卖出去,到用不着逃命的时候就又要人家分文不取地把东西还回来。已成的买卖随便反悔,这难道不是言而无信？”
“但同样都是言而无信,那佃户没存着坏心，尚算情有可原。你们两个却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是损人利己的勾当还要昧着良心继续用自己的弱势胁迫人家。这不是厚颜无耻、恩将仇报又是什么？”
老蔡头一吹胡子一瞪眼睛，那已经被时间熬得焦缩了的身形就透出了一股子的凌冽劲儿来。他是军户出身，早些年也是跟在主公后面做个裨将的人。时人重情重义，就是再穷再贱的人也不会忘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军中更是如此。
上了战场，指不定哪天就是忌日。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成那赵子龙、关云长,能过五关斩六将,绝大多数的军人不过是几个月前还在种地的农民。今天你予人些许的方便或是恩惠，来日他人还你的或许就是危急关头救你一命。谁都希望在自己绝望的时候能有人帮自己一把,也就不吝在他人的危急关头伸出自己的手。
若是平时就不能感念他人恩情的人，到了战场上也只会见死不救。这样的人无人会再帮他,最后多半是个无人收尸的下场。当然了，每个人能力不同，有些恩情注定是报答不了的。报不了恩算不得可耻，可恩将仇报就是无耻之极了。
“你们也不想想这言而无信、厚颜无耻的名声传出去了，今后谁还敢和咋们竹邑县的人打交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今天卖了东西，回去想想不满意，明天又来把东西要回去或是要人家加钱给你们？”
“可我们这才卖了多久啊……！横竖不过一天两天的事儿！”
尹老三被老蔡头说得面红耳赤,不敢再往下接话。他还含着手指吸鼻涕的时候就见过老蔡头拿着鞭子满街追打在竹邑县里耍横的地痞流氓。他还听说过老蔡头和那蔡瑁、蔡中、蔡和三兄弟好像有些什么亲戚关系。候四这个没见识的街头混混不认识老蔡头是何人，这会儿还在梗着脖子叫嚣。
“他们这些强人就是占着自己是强人，故意在我们这里兵荒马乱的时候拿贱价买我们的东西！等事情过了再用高价卖还给我们！这不公平！不公平！当铺都能原价把东西赎回来呢！我们的牲口不过就在这些强人那里放了两个晚上！”
“好，那就当你们是把东西暂时存在别人这儿。”
老蔡头怒极反笑，笑容狰狞。
“你便是托熟人帮你保存东西，起码也得请人家吃顿酒吧？”
见候四直到此刻依旧这么不知羞耻，老蔡头大声叱道：“你们卖得可都是牲口！牲口是要吃东西是会产粪便的！你们想原价把这些牲口买回来的时候，可曾想过人家得喂这些牲口多少口粮，要为这些牲口打扫多久！”
“说人家是强人，强调自己可怜，白白让人家喂养了你自家的牲口。得了别人的便宜，你倒是好意思在这里说什么‘公平’！更何况人家都已经答应了让你们原价买回这些牲口，你们却贪心地想谋求更多！甚至见不得别人不贪这个心！”
老蔡头眼睛一瞪胡子一翘，手上的拐棍依次指过尹老三和候四，还有在自己之后赶来也想像尹老三和候四那样多赚一笔的一群壮汉。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可怜你们要吃饭，强人就应该餐风饮露了？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强人难道就没有亲眷要养活了？”
老蔡头的话让一众目睹了他买回自家两头羊的青年们脸上辣得慌。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偷眼看向荼白和玄青。而玄青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荼白也好整以暇。倒是唐槿这个被两人隔离在身后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动容。
“再强的人也得吃上饭才能活命啊。”
“当初人家慷慨解囊助你们逃命，如今你们不逃命了就强迫人家还你们牲口，多给不欠你们的钱。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我这老头儿可做不出来。我这一把年纪，丢不起这个人，丢不起这份脸。”
老蔡头重重地“哼！”了一声，拐杖这才落了地。周围旁观的人一开始是嬉皮笑脸地看戏，后来是议论纷纷，嘴里直怨强人欺负弱小。听了老蔡头这一番话先是不解，后是羞愧，不少人都闭上了说人闲话的嘴，面皮薄的更是悄悄从人群中走开。
被人围攻的时候唐槿没哭过，被人辱骂的时候唐槿没鼻酸过。就是被网络上认识的“朋友”们一个个背弃的时候，唐槿也没有如此心头剧震过。
此时此刻，被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维护让唐槿鼻酸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她见过的、经历的墙倒众人推太多，在人言可畏的世界里她已经习惯了事情永远只会向着坏方向发展的走势。她已经放弃了抱有能被人拉上一把的希望，她以为活在这世间的人都只会用最坏最恶毒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去解读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以她有时候会感觉异常孤独，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同伴。然而——
唐槿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她感觉到了自己唇上的颤抖，竟是一口咬在唇上，咬得自己嘴里都冒出了血腥味才深吸两口气将那要涌出眼眶的泪意给咽回了喉咙里。
其实老蔡头的一字一句拷问的又何止是竹邑县县民们的良心呢？这位老人的话也在不断敲打着唐槿早已麻木的心，让她感到久违的羞愧。
——她真的不是为了帮人才买下他们的家禽家畜的。她只不过是抱着投机倒把的心态在做投机倒把的买卖罢了。她甚至暗搓搓地想过要不要延长夏侯军与瘴妖们之间的对峙，好坐收渔翁之利。她真的不是什么善人、好人，她也不配被称之为恩人。
买卖有赚就有赔，赔了是她无能，只能怪她思虑不周。轻松地想着要在短期内空手套白狼以钱生钱不过是她自以为是。
“——白仙子？您怎么在这里？”
就在唐槿还一个劲儿地沉溺于自责和自我贬低的时候，一个声音划过所有人的头顶，让周围停止了骚动。
“白仙子？”
对方见唐槿没有反应，又叫了几声，声音里已经带了尴尬。
唐槿不姓白，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那几声“白仙子”是喊她的。要不是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她也不会抬起头来看向出声的那人。
“夏侯将军……？”
骑在马上的可不就是尴尬的夏侯昶？见唐槿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便和唐槿寒暄了几声。
夏侯昶正是在要去拜访唐槿的路上。城里不允许纵马，哪怕竹邑县是个小小的下县也一样。他骑着马只是为了看起来威风八面，让人认得出他这个将军。单论速度，就是老蔡头恐怕也要比他走得快些。
“正巧，我正要去拜访白仙子，仙子就在此处的话，可否随我回县衙一聚？县衙里已经摆好了酒，只等仙子到场就可以开宴。”
夏侯昶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又骑在比普通百姓还要高出不少的高头大马之上，光是这么一幅鲜衣怒马的画面就已经让百姓们、尤其是女性们陶醉不已。更不用提此刻夏侯昶身边有亲卫相随，身后又是队列整齐的夏侯军。见夏侯昶对待唐槿尚且如此恭敬，众人看待唐槿的眼神也变了。
“白仙子”唐槿在心中默默吐血，这世界的人怎么老爱叫人“仙子”？“白仙子”……她还“白娘子”呢。唉……也是她不好，顺口就报了“白灯”这个名字。这下子可好，这么多人都知道她姓“白”了。再说自己不姓白，不叫白灯只会引人疑窦。
“白仙子……难道您是那位白仙子？”
老蔡头不顾夏侯昶还在与唐槿说话，听到唐槿的名讳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位”白仙子？唐槿一阵摸不着头脑。
“那位白仙子……！”
“是那位白仙子……！”
人群也因为听了老蔡头的话而起了骚动，有几个面露不解之色的人在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一番后也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白仙子！若是您就是那位白仙子，那请受老朽一礼！”
老蔡头说着便把木杖放到了地上，自己朝着唐槿深深地弯下腰去。他那行着拱手礼的双手颤抖个不停，不像是身体不适，倒像是激动得无法自抑。
跟在老蔡头后面，周围的人也一个个地向着唐槿弯下了腰，就是那尹老三也低着头，活像只想把自己埋进沙坑里的鸵鸟。候四不想弯腰，却被周围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他骂骂咧咧地缩到一旁，咒骂声小得比蚊吟还细。
众人的鞠躬之中，唐槿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回，唐槿心中的异性好感度排名活动开始了！第一名的人是——
玄青：……（无喜无悲面无表情）
荼白：我应该是第一名吧？我和姐姐关系那么好！对吧姐姐～？
陆嘉懿：和、和鄙人没有关系……（转过头去露出了红色的耳朵尖）
夏侯昶：——（咽口水）
？？？（长角的）：………………
第一名是——
老蔡头！
恭喜老蔡头！
老蔡头：？？？？？？？（大惊）
众人：………………（还有这种操作？）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