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陆嘉懿的灵咒协助,一行人继续往龙山深处进发的路上再也没有遇险。
唐槿的观察眼能够提前洞察从大部分的危机,在她那长了眼睛一般的箭矢面前,那血红藤蔓再来势汹汹也避免不了还未靠近众人就当空爆炸的结局。
小部分能绕过唐槿观察眼从众人头顶、背面、暗处等地方偷袭的藤蔓则会被陆嘉懿的净身咒给燃掉。要不是陆嘉懿体力远远不及唐槿等人,又多年没有使用灵咒,这会儿用起来始终带着些生疏,还对使用这卷轴有心结,这净身咒也不会无法抵御来自脚下的攻击,更不需要唐槿特意收拾掉能收拾的藤蔓以减轻陆嘉懿的负担。
玄青耳力惊人,夏侯昶的动态视力又好,这两人走得还同样是执刀仗剑的物理攻击的路子,起先两人都是在脚下响起破空之声,有暗影侵袭而来的时候同时出手。在发现自己每每出手拦截藤蔓攻击的时候对方也同自己作出了一样的反应之后,两人干脆各自调整了出手的速度与方向力道,从同时出手变成了合作御敌。
文人爱相轻,武人爱比较,是敌人要以命相搏,是朋友就相互切磋。见跟着唐槿的玄青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一路行来还不显山露水,顿时有些技痒,想要和这位一身漆黑的小兄弟一较高下,逼他拿出所有的真本事来让自己看看他的斤两。这乱世里用刀的人太多,用剑的人也不少。他见过那么多用刀用剑的武人,却没见过一个刀剑同用的人。还有这小兄弟的武器本身他也着实好奇,那是什么材质能砍这恶心的藤蔓还削铁如泥的?还是说那一刀一剑是出自名师之手?可这天底下还有比震派的炼器师们更加厉害的铸剑师么……?
想归想,夏侯昶也明白这会儿不是能悠哉说话的时候。这会儿他们一行人已经快到山腰。据那雪银少年说,这藤蔓瘴妖上吃飞禽走兽,下吃草木虫豸。还从山腰打了个洞,侵入到龙山的山体之中,看样子是打算把这整个龙山都当成自己的盔甲城堡,要是真让它把本体连带着瘴核全部塞进山体里去,以后再有人想阻止它便是不可能了。除非那被请来的人有劈山填海之力。
能有劈山填海之力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人呢?就是最善武的离派仙者也没有几位是有这等本事的。夏侯家和离派、震派两派的关系再好,离派和震派也不可能为了夏侯家倾巢而出。就算倾巢而出,若是离派和震派有什么损失,夏侯家和两派的关系也就等着分崩离析吧。
毕竟此时非彼时。彼时乱世出英雄,三国鼎立各国都是人才辈出。谋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武将神勇忠孝仁义。曹操曹孟德咏出“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见其求贤若渴。刘备刘玄德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以大德服人。孙坚孙文台与其子孙策孙伯符少年英雄、刚毅武烈,自有一番豪迈气度。这天下之间不论出身门第,只要有才学、有见识或是有武勇总能找到一处让自己大展拳脚的地方。
后来三国英杰不是升仙就是化魔,肯引导黎民百姓的高人几乎是一夜之间都成了仙魔。仙魔不近尘世,如今天下百姓愚昧,难出将帅之才。有智有谋之人要么无德,要么攀附仙者仙派,要么视仙者仙派为敌。还有的索性对这人被仙者仙派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世道眼不见心不烦,去结草为庐、做闲云野鹤的有之,出家为僧的有之,投入道门的也有之。唯独没有在民间传道受业解惑之人。
以儒、墨、道、法四家为首的诸子百家在民间没了传承,学馆学堂破落凋敝。羽帝曾想过由朝廷牵头,在各地设立官学,可惜他一个“面子皇帝”说的话就是朝臣都不重视。各派仙者又纷纷表示可塑之才皆已由他们接手,传道受业解惑这种事情只管交给仙者仙派就好。最后,羽帝想设立官学的想法只沦落为了摆设一般的朝堂里臣子们用来私底下奚落“面子皇帝”还真当自己是皇帝的笑料。
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能受教育的地方,愚昧的人更愚昧,聪慧的人也只有小聪明。高门子弟有专人教养,家中又大多与仙派交好。一般嫡长留在家中继承家门,庶幼就到仙派中做弟子。虽说飞升成仙时需要斩断一切尘缘往事,抛弃作为人时的一切身份,可哪里又会有这么多人白日飞升?绝大多数的高门子弟到仙派里去不过是为了得到仙派的蒙荫,习得仙派的术法,被授予仙器法器。
八个仙派,每一派都不轻易收弟子,但每一派都需要后继有人。光是高门子弟根本不够八派开枝散叶,所以八派时有弟子下山,一来是游历世间、积攒阅历,二来就是为自己的仙派寻找可以培养的好苗子。为了可塑之才,八派之间各有摩擦互有冲突。光是这半年里夏侯昶听过的就不止五次。
对八派来说,每一个弟子、每一个可塑之才都是珍贵的。为师、为长的栋梁之才就更是宝贵。要是让哪个仙派的弟子或是栋梁折损在这龙山上……即便是看在夏侯庄的面子上仙派也不会善了。离派修武,大多是性烈如火之人,闹起来夏侯军和夏侯家怕是要有死伤。震派炼器,不少仙器法器的制作材料又很是精贵。穷夏侯家几代人的积攒怕是也还不起人家的材料。
夏侯昶只是性子直,人并不憨傻愚笨。作为高门子弟他其实一直都比一般人看得多也想得多。这会儿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突然生出一种憋屈之感——他夏侯家现在得势是因为与仙派交好,要是有朝一日他家和仙派交恶了呢?难道真要“成也仙派,败也仙派”吗?
“趴下!”
一声呼和在黑夜中炸裂,夏侯昶一凛,哪里还敢分神?也幸好他是武人,尽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随着呼和趴了下去。
出声呼和的唐槿还站在原地,她一箭射出,那箭矢竟是在空中分出无数同样的箭矢,以唐槿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圈,又如烟花在空中散裂炸开那样在扑倒在地的众人周围炸出一圈灼目光芒。
——陆书生面如金纸,明明连眼睛都快要张不开了手里还捏着印诀,不断小幅度开阖着的嘴巴也还在低声念着净身咒。他这一路行来,全是靠着毅力在强撑。他的体力不比风香兰好,风香兰走到这里早已是气喘吁吁,一身香汗。
为了维持净身咒,陆嘉懿必须稳定心神,还要捏着印诀念诵着灵咒。净身咒每抵挡血红藤蔓的攻击一次,卷轴就会从他的身体里抽出一缕灵气以弥补损失。这一路上有唐槿、玄青和夏侯昶为他护阵,可他灵气、精力与心力的消耗还是太大。他又不想虎头蛇尾让唐槿和夏侯昶看了笑话,让风香兰遇险,只得强自支撑。
刚才一行人刚一踏入这山腰之中,那藤蔓瘴妖的触/手就已经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朝着一行人电射而来。因为藤蔓过于密集,其攻击已不是一点穿刺,而是由点成面,直接如敲钟的木杵那样撞向了众人。
唐槿看是看到了凶险,手上却来不及应对。等她喊出“爬下”,陆嘉懿的净身咒法阵已经遭受了强烈无匹的一击。陆嘉懿最后一点心神也被消耗殆尽,已经听不到唐槿的示警。在被玄青扑倒在地之后,他竟是整张脸都埋在泥土之中还在维持着不变的捏印动作,喃喃着灵咒,连嘴里吃进了腥臭的泥巴也不自知。
荼白不用分析也知道陆嘉懿已经处于过载的状态。现在不是他在操纵键,而是键在操纵他。在执行着他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命令:维持法阵。
“凌、凌云兄?!”
夏侯昶被陆嘉懿这副模样吓得不轻,他按住陆嘉懿的肩膀就想要摇晃这位三魂七魄似乎不再躯壳里的好友,哪知还没动手就被荼白拂开了手。
“你要是不想他死就别碰他。”
被拂开的夏侯昶还来不及对荼白发火问他这是要做什么,荼白已经冷然道。
“啊?”
“他已经入神,强行打断就是断了他的心神理智。”
荼白不能把过载解释给夏侯昶听,夏侯昶也不可能听懂什么过载,他只能捡了个类似的说法跟夏侯昶说了。
夏侯昶闻言一咬后槽牙,也不再纠结荼白为什么识得这是入神,握着飞瀑起身就想对着那无处不在的血红藤蔓厮杀一番。然而——
“夏侯将军,请你留在原地。”
唐槿一箭比一箭快,放出的每一箭都好似一道闪电,带着清冽的白光穿破藤蔓形成的厚壁,搅动得整个藤蔓厚壁都从被穿破的那一点上扭动起来,接着七零八落地崩碎了一地。
“你——!”
夏侯昶血气方刚,又向来自恃武艺高强。但他没法像玄青那样举重若轻地在藤蔓瘴妖的面前挥洒自如,也没法向陆嘉懿那样使出护住众人的厉害法术。眼见唐槿的箭如追魂夺命一般杀得那藤蔓瘴妖“叽叽”之叫,腥臭的绿色汁液喷洒地遍地都是,他还以为连虎口都震裂流血却不能对那藤蔓瘴妖造成有效伤害的自己是被唐槿嫌弃了。
“我需要你护住陆先生和风姐姐。”
“我和玄青、荼白都分不出手来,他们就劳你照顾了。”
唐槿没回头,闪耀着淡淡翠绿的氼地的弓弦只是照亮了她的小半个侧脸。
“我相信你不会让他们死了的,夏侯将军。”
一箭离弦,整个后背都被汗濡湿了的唐槿一边跑一边扯掉了自己的外袍,撕掉了自己的裙摆。煌天在她手里变成双刀,氼地直接裹住她的身子形成战甲,她足下借力,右脚在泥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地凹坑,人已腾空而起。
玄青的一刀一剑后发而先至,在他赶上唐槿以前已开始为唐槿开路。荼白完全展开手中的竹简,一圈比先前大了不止十倍的光球从中而生,与他一起飞向唐槿的同时也照亮了周围。
——在这瘴雾浓稠的山林深处有一块巨大的结晶。那鲜红的结晶之中,立着一个人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