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槿起初还以为她是在找那个踢人的胖小子,她只是用观察眼一瞧就看到了那可恶的熊孩子正“吭哧吭哧”地跑向街尾。
“……蝈蝈……”
哪知小姑娘看都不看一眼那熊孩子跑走的方向,而是在一地的狼藉里试图找到些什么。
“娘亲的遗物……!我的草蝈蝈……!”
小姑娘找到了她的草蝈蝈,然而那草蝈蝈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撞上了还在还在燃着的柴火。
“……不……!!不——!!”
干燥的草蝈蝈触上星火便燃了起来,凹陷的眼眶里渗出了泪水,小姑娘惨叫着爬向了那一团火焰,眼看着就要用手抓住那团火焰里已成一团黑灰的草蝈蝈。
唐槿一把抓住了小姑娘,也不管这看起来瘦弱的小姑娘用上了死劲儿挣扎,她始终紧紧地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小小的草蝈蝈没一会儿就燃完了,还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小捧灰。小姑娘的挣扎微弱下来,随着风微微一卷,那一小捧灰也被吹了个七零八落。
满面泪痕的小姑娘在唐槿的怀里瘫软了下来,唐槿一看,小姑娘居然是晕厥了过去。
“……造孽,这老黄家真是活生生地造孽啊。”
“多好一个女娃子,硬是天天打顿顿骂!”
“唉……别说了,被杨氏那个疯婆娘听见了,小如意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啰。”
面摊儿老板娘和附近卖糖糕、蜜饯的妇人都是竹邑县本地人。竹邑县不大,街坊邻居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都认识唐槿怀中的小女孩。见小女孩可怜,便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起了小女孩的后妈来。
小女孩名叫黄如意,亲娘风氏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可惜没能怀上老黄家梦寐以求的儿子,生完小如意很快就病死了。风氏死后没多久如意的生父就娶了杨氏做续弦说是冲喜,风氏被如意克死了是她命不好。
杨氏是个恶妇,生了儿子后更是嚣张跋扈。非但不疼爱如意,还把如意当粗使下人来用。动辄打骂。
“这种坏女人!迟早老天要报应她的!”
“也怪风氏自己不争气,怎的就生了个女儿……杨氏再不好,到底是生了儿子的。”
卖蜜饯的大娘让面摊儿老板娘和卖糖糕的年轻妇人哑口无言,两人都如同被豆子噎了的鸭子一般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呀,她们当女人的,嫁了人就是要去为夫家延续香火的。断夫家香火这种事万万不能有,生不出儿子定是上辈子缺了德。风氏看起来再慈柔貌美,也无法抵消她生不出儿子的事实啊。
“肯定是因为风氏德行有亏老天爷才这么惩罚她呀,不然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至于才生了个女儿就死了……”
唐槿原本不打算插嘴妇人们的家长里短。她抱着小如意给小如意掐人中,玄青捡了掉在地上的芭蕉扇给小如意打凉。荼白拾起水桶重新倒了些唐槿事先备好的河水,递到唐槿手边。唐槿从自己裙摆上扯下一条麻布来,沾湿了便给小如意擦额头和脸。玄青把扇子递给荼白,自己则拿着水桶去泼灭了地上的柴火,浇凉了先前还滚烫着铁板与大釜。
听到那卖蜜饯的大娘的话,唐槿只觉得自己心火一蹿,怒意到了喉间。
“那敢问您,您母亲把您生下来是不是也缺了德?”
面摊儿老板娘愕然地望向了说话的唐槿。唐槿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在她面前的拘谨模样,抱着小如意站起来的她带着一种不动如山般的坚毅,一字一句里充满了沉重的力量。
“没有女儿,哪里来的母亲?没有母亲,哪里会有儿子?”
“作为一个被女人生下来的儿子,作为一个怀孕并生产的女人的丈夫,作为一个幼小女儿的父亲……姓黄的不感念一个女人给予他生命,不感念一个女人拼上自己的性命为他诞下子嗣,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怜惜,他才是真正的缺德吧?……不,姓黄的根本是不仁不义猪狗不如。”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如意可只是一个女娃子啊……哪里算子嗣……”
大娘呆望着唐槿,她年纪大,周围的妇人总是要让着她些。别说和她顶嘴了,就是脸子都不敢对她甩一个。唐槿这个面生的一上来就质问她,这会儿还直接让她颜面扫地。
“女娃不算子嗣?那您算不算您父亲、您们家的孩子?”
“这……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我是我夫家的人……”
“哦?”
唐槿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娘:“您夫家当您是人吗?”
“您一个女人连别家的女儿都不当是人,还指望别家的男人当您是人?”
装着腌渍山猪肉的罐子已经碎了满地。釜里的柴火已灭,铁板也脏了。横竖这铁板烧的买卖是做不下去了。唐槿低声吩咐荼白和玄青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自己皱着眉头又探了探小如意的鼻息。还好,小如意的呼吸虽轻,可是还在,并且已经稳定了下来。
“你、你这、你这……!”
大娘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她涨红了一张老脸,冲上去就要拿自己壮硕的拳头抡唐槿这个还抱着小如意的年轻女子。
唐槿心中烦躁,只能绷紧了嘴唇不让自己爆粗。见大娘不只是地冲上来想对腾不开手反击的自己施暴,简直有把这蠢大妈一脚踢开的冲动。
然而,唐槿只是让氼地在自己手中化为了细长的短棒。
凭空而生的短棒距离大娘的喉头不到五厘米,硬生生逼停了大娘的动作。唐槿压抑着戾气开口。
“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了吗?”
人又不是在娘胎里就可以决定自己带不带把儿的生物。谁家女子不是拼着自己的健康、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性命才能孕育出一个小小的心生命来?不用流三、四十年的经血,不用经历痛苦的怀胎十月,不用把下/体撕裂、不用把肚子剖开只为让新生命诞生的男人们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女人伟大?女人们为什么要把豁出自己的性命作践自己当作是义务?
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了吗?’……”
望着唐槿离去的背影,面摊儿老板娘轻轻地呢喃着唐槿方才所说的话。她的心里涌出了一片小小的波澜。这种波澜她以前不敢起,只觉得逾越。现在却有人明明白白的在她面前说了出来。
“…………”
对面街道上的客栈二楼,坐在窗边的陆嘉懿捻着自己的山羊胡。从得知唐槿一行在街市上卖起了从来没人见过的烤肉,他就一直坐在这里观察着唐槿一行。一壶淡茶已经喝到无味,要不是小二、掌柜的亲儿子还在给他加水,掌柜一定会让他从这种好位子上下来。
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了吗?
陆嘉懿自诩读的圣贤书不少,受举案齐眉的父母的影响,也认为夫妻当相敬相爱。先前唐槿那一番话听在他耳朵里却如同撕掉了一片障人眼目的薄纸。
直至此刻陆嘉懿才发觉原来在自己的心里,男子和女子还是分了轻重,还是分了大小。
圣人有云:“待人需一视同仁”。那为什么世人又将男女区别对待呢?
端起淡而无味、已经接近白水的茶汤喝了一口,陆嘉懿轻轻叹息。索性不再去想自己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的事情。
倒是那女子果然如自己所想……昨天凭空出现在她手里的银剑和今天凭空出现在她手里的细棒……那定是神器的碎片没错!
他陆氏一族被神器的碎片害得家破人亡,他万分不想再见到任何的神器和神器的碎片,也不想和持有神器碎片的人打交道。他甚至已经想从身负的使命中逃离,偏偏在竹邑县这么个小地方,又让他看到了神器的碎片……
或许,这便是天命吧。
黄如意是在床上醒来的。她刚一醒来床边那个打着盹儿的人就醒了过来。
“醒啦?”
唐槿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她摸摸如意的额头,确定如意不再发烧,这才问如意:“渴吗?想不想喝水?还是肚子饿?想先吃东西?”
如意开阖了一下嘴唇。恍然间,她发现自己的嘴唇上湿湿的,想来是面前的女子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用水给自己润了唇。
如意不是没规矩的孩子,所以她这一刻是惶恐的。但是比起惶恐来,她胸腔里还奔腾着另外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支配了她。她张着嘴吸了几口气,竟是未语泪先流。
“……何苦、救我……”
“我……不想、不想活了……”
“活着……太痛苦……太痛苦了……娘亲、一定也是……所以、才——”
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的绝对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账王八蛋。唐槿怒上心头,咬了咬后牙槽才冷静了情绪,扶起如意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吧。大声点儿。”
“全部都哭出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