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执剑?这个问题在尘啸剑法总决当中便提到多次,秦墨的心中自然便有了答案,他看着石台之上的那顶白账,隐隐觉得上面附了一层薄薄的雾霜,与自己脸上这张温暖的黑色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明白,城主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而且语气如此冰冷不善。
再多疑惑也不敢耽误一秒,秦墨定神回道:“执剑为问道。”
帐内立刻回道:“问何道?”
“问世道。”
“何为世道?”
“救世之道。”
一来一回,简洁而有力,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然后便是沉静如真正的永夜一般。
帐内突然发出一声冷哼,说道:“当今千国大陆,无灾无祸,百姓安乐,还需要你来救?又或者,你是觉得我们皇城掌权便是乱世,这看似太平的天下实则早已败絮其中,而你便是要仗剑谋反,来创建一个你所认为不用救的世?!”
“永夜殿”内一片死寂,坐在两侧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无比震惊和惶恐的脸色,尽管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城主对这位传说中的头名少年的考验,但这番尖锐的欲加之辞对于一名少年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白靖仇一动不动的坐在木案之后,眉头紧皱,放在膝盖之上的拳头颤抖不止。魏青严看着秦墨,眼中不经意露出了一抹蔑视和嘲讽之意。而石台之上的初零则神情冷淡,似乎对城主的这个把戏不怎么感兴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位站在石台之下,不漏真容的少年身上。
秦墨听闻城主这番话,身子依旧笔直挺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没有人看得见他面具之下的表情如何,只看到他欠身一礼,郑重说道:“陛下误会了,晚辈所说的救世,指的并不是救这浩浩天下大世,而是每个人的须臾人世。”
“哦?”帐内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听着饶有兴趣。而初零的眼睛则突然微微一眯,射出来两道微弱的寒光,又似两柄锐长冷枪,死死地抵在了秦墨的脸上,仿佛下一秒便能刺透那张墨黑的面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看似漫长,但与这天下大世比起来却只是须臾一瞬而已。”秦墨缓缓而道,而初零却突然睁开了双眼,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似乎觉得秦墨这句话对于自己来说便是一个笑话。
“虽须臾即逝,却同样缥缈不定。虽缥缈不定,却同样暗藏定数。这便是所谓的命运。”秦墨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剑者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剑者手中有柄剑,便可以用手中长剑来改变那些不好的命运,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将那些可悲的生命从困苦之中解救出来,便是晚辈所认为的救世。”
“你认为?”帐内立刻质疑道。
秦墨点点头,说道:“尘啸剑法早有云:尘世啸啸,执剑问道。但也并未说明这其中的‘问道’二字作何解释。师父智慧冠绝天下,也只是告诉我,每个人心中的‘道’都不同,每个人手中的剑挥斩的原因和刺出的方向也会不同。自己的剑只有自己才能掌控,自己的‘道’也只有自己才能体会。而在晚辈看来,剑为天底下最为锋利尖锐的武器,便是天生用来斩断那牢不可破的枷锁,刺破那坚不可摧的阻碍。这道理,放于人世命运并未有什么不同。”
“就凭一把剑,你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城主问道。
“能改变多少便是多少。”
“那要是改变不了呢?”
“一剑既已刺出,永远也没有折回的道理。改变不了的命运更要去改变。”秦墨坚定而道,而后便是寂静一片。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鼓掌而起,秦墨回头看去,发现那人却是“空灵”的柳不荫。
“精彩精彩。少年,你的确当得起剑者二字。”柳不荫哈哈笑道,潇洒无比。秦墨心中则是一愣,这柳不荫为何装作不认识自己?明明很早之前已在青灵院见过一面,难道他忘却了?随后,心中却是一喜,忘却了更好,若他现在认出自己,当着城主的面提起“青灵院”三个字,那可糟糕了。
秦墨心存狡黠,他身旁的那些人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一番剑者言论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对眼前这位少年心生敬佩之意,正如柳不荫说的那样,秦墨身上确实有种特别的剑者气魄。魏青严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隐约察觉到秦墨身上那股不知因何起的傲然剑意,竟是变得有些惶恐而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帐内城主突然忘声大笑了几声,说道:“早前便有所听闻,天峰论剑大会之后,千国大陆便有人开始称呼你为少侠,今日得见,的确是有些样子。”说到此处,帐内突然叹了一声,语气也开始变得苍凉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我也问过另一个人为何执剑,他只回答了我一句话:仗剑红尘走一遭,多见天下苦命人。想来,或许与你今日所谓的剑道差不离。”
初零闻言脸色突然一变,转头看向白账,眼中尽是感慨不解。柳不荫沉色不语,缓缓坐下,看着有些失落。殿内的气氛比刚才沉重了不少,所有人俱是低着头,默然不语。
秦墨似乎并未察觉到周围气氛的不妥,反而对城主的话颇感兴趣,竟是不假思索地问道:“不知那人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初零看着秦墨,眼中寒光更甚;所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那位少年,这一次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些真正的惶恐,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帐内沉默片刻,冷冷回道:“那人早就已经死了。”
秦墨身子一震,低首不语。
“秦少侠,请入座吧。尘剑山庄,或者说整个剑宗有你这样的人才,也算是无比的幸运了。”帐内城主缓缓说道,听上去是缓和了一下凝结的气氛,实则却透着旁人难以明白的深沉意味。场内的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沉语零星响起。
秦墨最后行了一礼,便走到白靖仇身旁靠近石台的那个空着的木案,盘膝坐下,依旧沉默。不知道为何,他对刚刚城主口中的那个人有些纠结。想着先前城主发问时候的冰冷语气,秦墨相信那人与城主的关系必定不好。可是,方才城主却又显露出一种颇为遗憾和无奈的情绪,这便让秦墨有些看不透了。
“仗剑红尘走一遭,多见天下苦命人。”秦墨喃喃念叨,而后便轻轻叹了一声,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白靖仇看着身旁有些奇怪的秦墨,面露疑惑。
“千昭呢?”城主轻轻问道,初零便回道:“想必是在百草园与舞殿下在一起。”
“去叫他过来吧。”城主叹声道,初零便朝台下的魏青严点点头,魏青严抱拳当应,再次看了秦墨一眼,便起身走出了“永夜殿”。
......
皇城有座百草园,百花缭乱于漠田。
更确切的说,百草园是一座山,不知哪年哪月哪日突然耸立于皇城之中,似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无人知晓缘由。百草园很大,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有些更是整个千国大陆都难得一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难有一株的稀世珍品。
百草园气候宜人,从山内深处到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非常舒适的灵力,而且流转循环不停歇,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则也牢实得很,所以非常适合久居于此。而皇城城主,便是将这整片山园赏给了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千舞。
千昭此刻躺在一片花丛之中,身下的不少花朵都已经被他压弯陷入同样灵气泛滥的泥土之中。他口中叼着一根入口微酸的青黄檬芷,一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湛蓝色的天空出神微茫。
在他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依旧穿着她最喜欢的花裙子在乱花之中绽放。她头上带着一个由数片凝雪草扎成的草环,洁白柔韧似银丝,仿若一片片雪花开在其上,在暖日之下显得格外美丽和奇特。
而此刻少女蹲在地上,身后长长的裙摆将一片花草遮挡了起来。某刻,从那裙角之下钻出一只小小的山鼠,手捧一颗饱满花苞,望着少女的背影吱吱叫了两声。一只粉色扇翅碟一直围绕着少女飞舞,偶尔停在那美丽的花裙之上,直到少女身子动了一下,它才再次振翅而舞。那只山鼠开始吱吱乱叫,仿佛是因为少女不搭理它而不高兴。而下一刻,它却突然丢下了手中的花苞,去追那逐渐飞远的扇翅蝶。
少女手中同样拿着一个白色花环,只是手法相当生疏幼稚,与她头顶那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少女依旧很认真地在扎着,偶尔皱着小小的眉头,向身边的花丛看了看,像是在找着什么。偶尔又自顾自嘻嘻一笑,伸手摘下一根凝雪草枝,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扎进手中的花环里。
不多时,少女站起身来,抬着小手将花环对着太阳看了看。花环已成形,虽不精致,却很是可爱。少女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一手提着裙子便向千昭跑去。
“昭哥哥,喏。”少女跑到千昭身边蹲下,将手中的花环递在了千昭的眼前。
千昭透过那雪白似乎还闪着荧光的花环,看到天空的蓝色变得有些淡,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女孩立马不高兴了,一下子扑到了千昭的肚子上,小手在他胸前啪嗒啪嗒捶了两下,娇怨道:“昭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舞为你做的花环,是不是?”
千昭被逗弄得有些痒,便哈哈一笑弯起腰来,将胡乱扑腾的少女抱到了自己的身旁,笑道:“小舞别闹。谁说哥哥不喜欢了?只要是小舞做的,哥哥就喜欢的很。”说完,便接过千舞手中的花环,抬手便戴在了头上。只是那花环着实不怎么漂亮,戴在千昭的头上显得很滑稽,就连千舞看了都忍不住捂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千舞挽过千昭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可爱地说道:“昭哥哥有一个,我也有一个。就不给爹爹和修哥哥,哼。”
千昭看着身旁的妹妹,将她身后裙摆之上的花絮掸了掸,轻声问道:“小舞,你想不想去皇城之外看看?”
千舞猛的一抬头,灵眸如水眨了一眨,惊喜道:“小舞可以去吗?爹爹他会同意吗?”
千昭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小舞若想去,哥哥带你去。”
千舞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低头轻语道:“外面真的有那么好吗?修哥哥整天在外面不回来,连昭哥哥你来看小舞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了。其实,对小舞来说,城里城外都是一个样啊,只要昭哥哥能每天来陪小舞,看小舞跳舞,然后给小舞扎花环,还有芙蓉糕吃,小舞就已经很开心啦。”
这一次,换成了千昭的眼神柔暗了下来,他正要开口安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回身便看到了魏青严那张古板的脸,眉头不禁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