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二十日。
袁秋华的妹妹袁春花来公司借宿。
袁春花是肖琳娘家的二嫂,不想看到肖琳的人影,不想听到肖琳的哭闹。
国道边的菜地,肖琳虽然抢到手,但无钱施工下屋基。她开口和娘家人借,除了父亲资助了一万,两个哥哥都没有表示。
父亲有积蓄,就算是扶贫的善款,不用还,他们拖儿带女能力有限,没有闲钱不说,主要是看不惯谢雄的啃老心态,堂堂七尺男子汉,跟着老婆带着孩子在张家吃住,凡事放任老婆出头,纵容老婆胡闹,具有大丈夫的哪一条作为?你要没本事养活老婆孩子,干脆就莫结婚。受不得打光棍的苦,又负不起养家的责,专门图谋张家的产业,算哪门子志气?张家的女儿嫁给你为妻,给你抚育孩子,张家还欠你的吗?凭什么白吃喝白享用张家的钱?你对岳父有什么回报吗?你对张家有什么贡献吗?对舅兄有什么付出吗?行善积德的事,帮忙援助的事,一切你都没有做过,狗拱门帘子全凭嘴对付,只知贪索取,只会捞实惠,只想吃自来食!机灵全长嘴上了,甜言蜜语哄老亲娘,啃老啃到不要脸。
肖琳身为张家女儿,本该回避纷争,有争是你得我失的对手,无争则是共同进步的搭档,而她争不争,说到底还是取决于谢雄的要不要,他不贪,或不要,她又何必争?孩子多都要吃穿,也想吃好穿好,养肥了胃口,撑大了贪心,叫花子烤火,拼命往自个胯下拨!同流合污,臭味相投,真所谓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恰巧黑碗打酱油,对色了,刚好王八瞧绿豆,对眼了,及至臭鱼找烂虾,对配了!神仙都预料不到,四尺高的男人,主动把脑袋拴女人的裤腰带上,脸面何在?妻子是用来爱护的,怎么能扶她上战马呢?
俗话说,茅草有根,瓦片有主。客气归客气,风俗归风俗,但不是你谢家的,绝对不能碰,哪怕是无主之物呢。就算你父母没*,老师也教导过,有首儿歌不是唱道,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现如今,捡到钱,不交还失主,人家就可以去法院告你犯法,判决书上的罪名是不当得利,最后不仅钱要完璧归赵,还会拘留你。像那个,取款机出故障,不停的往外吐钱,他不提醒银行,也不报警,还见钱眼开,吐多少拿多少,当成自己的去购物,吃喝玩乐,结果啥样?至今还在监狱坐牢。
国家修改《婚姻法》,增加财前与婚后财产的鉴别,出台《物权法》确保私产的不容侵犯。对父母的财产,肖琳是拥有三份之一的继承权,但父母给予了一大笔嫁妆,已经远远超过该继承的金额了。都嫁出去十多年了,张家现有的家产就算给你,你也不能要,你不做该做的事,却拿不该拿的东西,这种不安守本分的表现,张家养了你十几年,什么看不出来?家庭前途往后看,个人出息往前数,张家什么时候靠你了?屋基没给你,还要气煞?张家的儿子卖张家的屋基,与你谢家的儿子何干?
屋基买主施工时,谢雄哭丧着脸说:张家人不讲亲疏远近,就算要卖,也该优先卖给女婿。
张海滨说:如今是市场机制,公开拍卖哦,谁出价高,就归谁得嘛,个中道理,三尺之童也耳熟能详,你还用我讲吗?
张海潮说:耽搁十几年,原本就是预备先卖给你的,可你一直拿不出现钱呀!
肖琳说:父母答应我,屋基是送给我的嫁妆。
袁春花说:是给你了,没错。但公公作主,转身拿来抵了张彩虹的医药费啊!
袁秋华说:医药费是公司垫付的,你把欠公司的钱还了,这块屋基,我可以不动工。有钱还怕买不到屋基吗?
楼盘开工,披红挂彩,锣鼓喧天,讲个喜庆,图个吉利。肖琳哭哭啼啼,跳出来刁难,故意添堵,是非常不吉祥也不如意的兆头。袁秋华不舒畅,忍不住想打人,摔东西,但打骂发泄,左右都坏心情,且显得自己没教养,得注意形象!那就控制自己的情绪,隐忍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假装没事,还亮一副微笑的脸庞。
肖琳说:你俩姐妹联手,挖坑叫我跳?
袁春花心里象被蜂蛰了一下,脸色徒变,眼里满满的憎恶和嫌弃。想得越美好,结局越糟糕。别人失望,好比从椅子上面跌下来,顶多坐一个屁墩,肖琳是从世贸大厦往下跳,怎能不摔个骨断筋折?娘家财产,今后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肖琳妒忌、猜测、攻击,什么都编得出来,四处传播,还夹杂诸多想象和猜测,非要弄得买家纠结,卖家不爽,沾上一身的蚊子血,她才心里痛快!
张海潮说:请你,莫要跟我闹!主是父亲作的,字是父亲签的,章是父亲盖的,你有么话,什么理,找父亲说去!
袁秋华绕过一旁,绘张森林打电话:你为什么不能管管你女儿,别让她这么欺负我?任凭她胡闹下去,两口子都得打离婚。
谢嘉妮说:你这嘴,得开光。
张海滨说:天和日月明,地和万物生,人和百事顺,家和万事兴。
袁秋华说:钱财动人心,贪欲照人魂,遇到泼妇,我实在笑不出来。就让我冷静一会儿!我不攻击别人,但请你们也暂时别来烦我!
谢嘉妮拿来一个账本,老两口多年来对女儿的格外优待,她都偷偷记了下来,各种资助金,补贴费,生孩、上学,看病,甚至是买奶粉的钱。一笔笔算下来,合计约三十万,父母的不公与偏心,谢雄的贪与懒,肖琳的懦弱与伪装,儿子的不高兴,儿媳一肚子的委屈,全露馅了,瞅着伤疤就疼!
不讲亲疏远近这句话,张家小叔张治邦真正是刻骨铭心,他和肖琳的父亲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弟。他的母亲即是谢雄的奶奶,在谢家生下二个儿子,谢清泉和谢清茗。谢雄的爷爷死后,再改嫁到张家做肖琳父亲的后妈,又生下他。
*中,张家因为是地主,张家老少变成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被呼喊着革命口号的“造反”青年,拉扯着戴高帽子游街示众。
红卫兵小将王为民(即王子安的老子),率领手下将张家老宅掘地三尺,试图挖出传说中的金砖,金元宝,金条,银锭,可是除了几个长绿苔的铜钱,就连银圆(俗称袁大头)也没见到一个。王为民派人将肖琳的爷爷带到城外河滩,指着事先挖掘的沙坑,言称藏金地点,你再不坦白交待,我们就活活埋葬了你。
肖琳的爷爷痛哭流涕,高喊冤屈,跪拜在地,哀求饶命。
王为民不为所动,指挥手下,先把他五花大绑,再推入坑内,令其站立不允动,后一齐扬揪,往坑里填沙。填至其胸口,停揪盘问,未见藏金图,再填土至脖子,见他口不能喘,眼不翻,再扒土至胸口,容他喘气均匀,再持揪拷问。
如此再三,未曾听到满意招供,王为民逐改变策略,把鞭炮当围巾绕在他脖子上,然后点燃,跑开。
这样反复五六次,终无结果,他被当成反动典型,关在革委会的暗房里严刑拷打,用带钢钉的皮鞭抽,一番轮流抽,皮开肉裂,二番连环抽血肉模糊,又用开水烫。
最后,痛苦不堪的他,一根裤带吊死在窗前。
张家被抄家,人被扫地出门,母亲便带着年少的他回了谢家。在谢河畈安置落户后,母子像其他社员一样,在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母亲一个劳动日记七分,他记五分,获取生产队的劳动分红。当时,口粮与分红,施行的是人六劳四,母子也按人头分到二块菜地。
谢河畈依上面的政策,给社员分一些“自留地”,也允许社员到不毛之地去垦荒。劳动力多的人家喜得眉开眼笑,从生产队收工便一头扎进乱石岗,荒山荒滩,披星戴月地开荒种粮,精心营务,收获的农作物,甚至比生产队分的口粮还多。几年下来,原本生活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社员,便分化成多个层次。
宫喜鹊在生产队的工分是七分,又有大小几个孩子,不能出满勤又要受扣,又抽不出时间去垦荒,仅凭夫妻二人的劳动工分,和生产队分的口粮,根本就填不饱全家人的肚子,到年底当工分值与应分口粮不能持平时,不仅分不到红,还须要缴缺粮款。
就是所谓的超支户,指家庭劳动平均工分值达不到全队的平均口粮标准,想从队里吃到平均口粮,就要拿钱买工分。棒劳动力每天是十分工,值一毛钱,当工分值扣除所分得的口粮,还有富余,就可以卖工分,从队里拿到余粮款。况且随着社员出勤不出工,或出工不出力现象的泛滥,造成了生产队肥沃的田地上粮食减产,而社员家的自留地和开荒地却连年丰收,公社的领导就在分配方面制定出相应的调整,变成人四劳六,让劳动工分在分红时占的比例比过去重。这样一来,孩子多,劳动力少的人家生活水平就更低了。
那时,大的要上学,小的没人看管,宫喜鹊身怀六甲也要出工,既要给上学的做应时饭,又要顾及幼小的孩子,还要给全家人做衣服鞋袜,确实辛苦。
婆婆见她活得艰难,最缺人帮手扶,就主动提出和长子家一起生活,帮她带孩子,做家务,让她脱出身来,去多挣工分,去多垦荒,去搞副业挣钱。
始料未及的是,由过去两个户头各自独立核算,到一个户头一起结帐,从不缺粮到缺粮,从分红到不分红,这种友好的做法在生活中却是不明智的。再加上,垦荒地粮食的丰收,出现了私人之间粮食的直接买卖,私卖的价格是口粮价格的五倍,而从前超支户把缺粮款交到队里后,队里再将余粮款给富余户,买卖的是工分,而不是粮食,价格这样一比较,富余户就不要余粮款,要粮食了。况且,队里搞一户对一户时,宣布超支户直接把缺粮款交给富余户,通常超支户即使领取了口粮,也拿不出缺粮款,就拖成了黑白欠条,无法兑现的欠条,就更不如煮熟便能吃,到手能卖钱的粮食了。
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缺粮户就得买高价粮吃。民以食为天,自个肚子饿,怎顾他人饱不饱?日常生活中,婆婆要让自己的小儿子先吃饱,儿媳要让自己的儿女先吃饱,争先争后,吵多吵少,明留暗藏,锁箱锁柜。因吃粮引起矛盾,因饥饱产生纠纷,婆媳之间原本勉强维持的和睦关系,至此开始破裂,但老一辈婆婆讲究家庭体面,以忍让为重,不愿公开撕破脸皮,丢自己的脸,也出儿媳的丑。吃了暗亏吧,连一个儿媳都斗不过,不惹人笑话?明着争赢了吧,跟晚辈都斤斤计较,又说就会欺负自家人。
忍让,忍就是忍下算计,让就是将份内的给出,宁愿自己吃苦。所有的家务由母亲做,所有的重体力活由他做,其实他呢,比宫喜鹊的儿女大不了几岁,却要挑水,砍柴,担粪,碾米。原本在这聚族而居的乡村,本来作为一个外姓异族人,撇开表面的恭维不说,在这家族里就低人一等,偏偏宫喜鹊又还比谁都心肠毒辣,动辄就要算计人,总是找他的茬子,吃饭时,不仅摔椅子砸碗,还要指桑骂槐,他委屈不能说,生气不能发,憋在心里不消,食在肚里不化,天长日久便落得个打嗝病,动不动就隔声连天,要直腰,要伸脖,要抚摸胸口,喉咙里吭啷一响,喷出来一股酸味,旁人避席,自己恶心。
他的打隔病,直到分家后,不再和她一起同桌吃饭,没打针没吃药竟然不治而愈。他都气出病来了,可宫喜鹊仍旧明里暗里欺侮他,甚至夜静更深时,还要装神弄鬼吓唬他。只要兄长一发火,拍桌子瞪眼,她就收敛一段时间,但不是知错即改,只是由明到暗让丈夫抓不到把柄。
待他的劳动工分由五分到七分,再到十分,基本上算个壮劳力,可以养活自己时,却没能如愿分家独过。因为宫喜鹊不歇气地生下八个孩子,队里按夫妻俩的工分值分下的粮食,几乎填不饱肚子,把他母子俩的工分值加进去,也每年还要买返销粮吃。直到谢文参军之后,成了军属,享受优属政策的照顾,全家人才吃到平均口粮。况且,兄长嗜酒,是个出了名的醉鬼,不管是在家小斟,还是在外狂饮,经常喝醉,醉了就唏唏嘘嘘地哭,醒了就嬉皮笑脸,他也怜惜兄长的艰难,家大口阔喽,即使是吃些亏也算回报他过去的关照。
直到八二年,分田到户时,他和母亲才独立出来,母子一起生活。
后来,县委在张家所在地进行新城区开发,张家子女因为以地带劳,都进工厂当工人拿工资,吃上国家饭捧上铁饭碗。为将来儿女有个好出路,他便全家搬迁回张家,分房得地在城区生活。他在谢河畈分得的田地退还组里。
他在谢河畈买下的房子,打算高价卖给原先的房主,母子刚回时,没地方安身,是房主自动借房子给俩人住,后来久借成买卖,他才能翻新重建,知恩知报才是做人哩,以怨报德那是畜牲不如呢。
宫喜鹊不允许,领着一群儿女堵着房门不让他搬家,哭天抹泪说他不讲亲疏远亲,就算要卖,也该优先卖给兄长,但她出价只是他当初买进的低价。难道翻建的增值价只能白送给她?宫喜鹊生下小的,大的就抱给婆婆带,她的几个子女都是婆婆帮忙带大的。
他母亲气得抽搐,跟谢雄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大儿子说:你弟弟翻建房子花光了家底,如今孩子大的刚会跑跳,小的还在吃奶,他回城又要白手起家,你不能帮衬什么呢,也是家大口阔,我不怪你。
谢清泉明了宫喜鹊的心计,她对这个和丈夫同母不同父的弟弟,只能沾光染福,不能共难同苦,对于母亲的回归,她是欢迎的,因为能够帮她带孩子。对于不是谢家嫡亲的弟弟,她是歧视和排挤的,张嘴就是张家儿子么样。现在张家儿子要回张家去,她又想捡便宜,房子长在谢家地盘上,张家儿子搬不走,不贱卖给自家兄长,难道要处理给家门外的人?他还明了宫喜鹊的脾气,狗屁不懂,却爱出风头,逞能好胜,喜欢处处显示比别人强,连孩子也要生得比所有人都多,且她一辈子从不认错,从不服输,只能顺毛捋,谁逆着来都不行。面对母亲的轻言软责,他知道亏欠太多,可又拿妻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惟有蹲在犄角旮旯,抱头低脸,哽咽流泪。
母子俩看着谢清泉无地自容的样子,晓得他一筹莫展,也晓得宫喜鹊不是好惹的,仨人相对,痛哭一场,算是告别。
他从宫喜鹊手上接过她出的房子价钱,然后抱拳,四面拱揖,深鞠一躬:我是光身来,空手去,讨好得利,就此一拜为谢!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谢河畈耕田的牛,是几家人共养的。走之前,他估价卖给了合伙人谢繁荣的父亲。他走后,宫喜鹊又说他不讲亲疏远近,不讲同胞情义,又领着一群儿女堵着谢繁荣家的房门哭骂闹腾,最后硬是把牛强行牵走,拉扯着鞭打着,关进了她家的牛栏。他又不得不把卖牛的钱,退还给谢繁荣的父亲。
此后,他和谢家断绝来往,就是探望母亲,和参加母亲的殡葬,一家人也不和宫喜鹊说一句话,鄙视和憎恶自在不言之间。后来,在长兄的葬事间也不例外。
为争屋基,宫喜鹊的话又从谢雄嘴里说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一脉相传哦,了承母派哩。张治邦劝谢雄道:千里搭凉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连天上飞的鸟,地上爬的虫,都晓得自己找食吃。你不会做,难道不会看,不会听?照葫芦画瓢,依样子绣花,大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前有车,后有辙,大家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不要瞎胡搞,*哦,羊随大流不挨揍呢。
肖琳哭天抹泪说:哥哥卖屋基,肯定是嫂嫂捣鬼,欺负我没得崽。
谢嘉妮说:你张家是重女轻男哦,我还没得女哩,你是不是欺负我没得女呢?
袁春花说:我也没得崽哦,你说这种话给我听,是么意思?
宫喜鹊是肖琳的榜样哦,儿媳接婆婆哭闹的班哩。张治邦又劝肖琳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麻雀虽小,也搭茅草窝,蟋蟀虽弱,也打泥巴洞,夫家再穷,也是你的家,嫁鸡随鸡,跟狗随狗,你的天地在谢家哩!姑姑本是外来客,嫂嫂才是当家人。娘家是娘家的,别强讨恶要,娘家给你,是娘家人心善,娘家不给你,也是娘家人的本分。哭?没把柄,没人能够害你,不争气,没人可以帮你。年轻气盛不听劝,众叛亲离无人怜,哭的日子哦,还在后头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