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沉重的步伐,鱼谦默默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就在刚才张昌旭告诉了他一个对于他来说,十分特殊的消息:
柏天清醒过来了。
当时鱼谦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这几日的忙碌让他一直没有时间去思考关于小柏的问题,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样。
自己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想起有关柏天清的问题而已。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鱼谦自认非常了解柏天清。他很清楚小柏是绝对不会埋怨他的,甚至很有可能将孟浮笙被掠走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而愈是如此,鱼谦愈是不敢去面对柏天清。正是因为知道柏天清不会责怪自己,反而让鱼谦内心更加沉重。
因此当张昌旭表示柏天清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自己情况的时候,鱼谦便毫不犹豫地退缩了。而当张昌旭告诉他柏天清想见他的时候,鱼谦则当即找了借口想要改日再去。
“你现在就去吧,他很担心你。”张昌旭叹了口气说道“你去见他一面,也让他安心,也有利于接下来恢复。”
“可我…可现在太晚了吧?等我赶到医院,可能天都黑了,他该睡了吧?”鱼谦犹犹豫豫的说道“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就去看他。”
“王医生那边说,他怀疑我们骗他,不见到你恐怕他放不下心来,再说他睡的够久了。”张昌旭看出了鱼谦的心思,轻声开解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必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你既然入了对灾部,应该很清楚,许多事情并不是你能左右的。”
恍惚之间,鱼谦已经随着王医生来到了柏天清的病房前。王医生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和谈话时间问题,便无声的退走了。在门前驻足良久,鱼谦放才鼓足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插着管子躺在床上的模糊人形,完全看不出这就是之前那个活蹦乱跳的柏天清。唯有那双露出绷带的明亮双眼,虽然充满疲惫,却依然清澈灵动。
鱼谦缓步踱到床前坐了下来,柏天清自鱼谦一进门就紧紧的盯着他,直到他坐下放才放松了紧张的目光。鱼谦将后者的手纳进自己的掌心里,感受着那颗年轻的心脏有力的搏动着,心头一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夜之后,柏天清就像一块透明的巨石狠狠的压在鱼谦的心头。尽管他不去想不去看,但这份沉重的压力一直萦绕心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这也让鱼谦愈发烦闷的暴躁起来,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而此刻,感受着小柏有力的脉搏,鱼谦终于卸下了心头这副重担,有种死刑改无期般的解脱。令他一直沉沦的灵魂,找到了一处小小的落脚点。
对于现在的柏天清来说,想要完整的说一句话都十分的困难。之前向王医生转述自己的意思,便已经耗尽了积存下来的精力。此刻终于见到鱼谦全须全尾的坐在自己的面前,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也终于随之烟消云散。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保持着握手的姿势。鱼谦知道柏天清想要说什么,因此他没有问。而柏天清也知道鱼谦会回答什么,所以也没有说。两人就在这宁静的气氛中,获得了相互之间,心灵上的解脱。
在进来之前,鱼谦想对柏天清说的有很多,尤其想说的是一声对不起。但是在看到后者的那一刻,他又决定不说了。他没有资格道歉,尤其是在知道对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情况下,这句道歉说出口实在是一件很卑劣的行径。因此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看到鱼谦进来之后,柏天清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想对鱼谦说一声对不起,但是在看到前者的那一刻,他也决定不说了。他不想自己费力说话的样子,徒增后者的担忧。尤其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道歉的话只会让后者更加难堪。因此,他也选择了沉默。
这份在生死之间淬炼出的战友感情,令两人在这一方面,达成了惊人的默契。此时此刻,言语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双方都在沉默中寻求到了,自我的救赎。
柏天清收回目光,看着光洁的墙壁,满足的闭上了双眼,不一时便沉沉的睡去,发出了细微的鼾声。鱼谦将他的手小心的塞回被子里,轻轻的走出了ICU病房,他原本准备了很多说辞,想告诉柏天清,不过现在他已经不着急说了。
他决定先等一切稳定下来,已经没有急于一时的需要了。
鱼谦挥别送他出来的王医生时,突然出声问道“对了,还有一个人,你帮我查查在哪个病房好吗?”
…
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妨都看一看的心态,鱼谦又来到了一间特护病房的门口。得知了柏天清的状况他心情大为放松,也终于鼓起了面对的勇气。这番并没有犹豫,他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一个不甚客气的声音响起,威严中带着几分流氓习气。
鱼谦微微一笑,推门而入。当下和正捧着汽车杂志看的津津有味儿的迟海锋打了个照面,一丝慌乱和紧张掠过后者的双眼。
“呦,恢复的怎么样?”鱼谦故作轻松的打着招呼,在迟海锋病床旁坐了下来。
“还…还行。”迟海锋忙把杂志丢到一边,有些尴尬的回应着。
“胳膊还好吗?”鱼谦抬眼扫向后者的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
“还行,接上了,据说断了接好能比之前更结实呢。”迟海锋敲了敲自己的胳膊上的石膏,笑着说道
“别傻了,那是说骨折,哪有断臂接好了更结实的道理。”
迟海锋止了笑“是吗,那可惜了。”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鱼谦问
“还不知道,不过医生说以后可能不能开快车了。”
“那挺好,我总觉得你开车不靠谱。”鱼谦打趣道“以后就当个模范驾驶员吧。”
鱼谦的俏皮话并没有打破尴尬的气氛,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迟海锋脸色变了又变,磕磕绊绊的挤出了一句
“对不起…”
“嗯?为什么这么说?”鱼谦反问道
“因为…算了,老子想说还不行吗?”迟海锋无赖的说道“现在你好好坐着,我躺在这下不去床,你更难受些比较公平。”
“是吗,那我就不道歉了。”鱼谦微笑着说道
“用不着你道歉,劳资现在也是活着拿一等功的人了,这波不亏。”迟海锋刚露出笑容,蓦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暗了下去。
“别担心,你当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吗?”鱼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刚去看了眼小柏,他好着呢,我估计过几天就转特护病房了,和你一个房间也不好说。”
“真的!?”
“我骗你干嘛,你明天问问医生就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迟海锋连说三句,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继而苦着脸说道“可别和我一个房间,碰到柏厅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可怎么和柏厅解释啊。”
“牵扯机密,柏厅怎么可能问你那晚的事。”鱼谦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得倒轻松,被他盯着也不好受啊。”
听得此话两人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渐止,鱼谦轻轻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如果你和小柏真有什么不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又来了,你能不能别恶心我。”迟海锋不满的说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肉麻话了吗?”
“我是真心的。”
“那就更恶心了。”
“我不该把你扯进这滩浑水里…”鱼谦低声说道“要是我没有和你说…”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迟海锋挥手打断了鱼谦的话“你要说因为咱俩失误,把小柏搭进去了,埋怨我我没话说。但是那晚的事,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这奔四的人了,还不至于要别人给我的选择背锅。”
“我…”
“怎么?你觉得我要是不愿意,你还真能逼着我参加你的计划不成?”迟海锋皱起了眉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夹不紧卵蛋的娃娃吗?”
“…”鱼谦无奈,只剩摇头苦笑“可惜了你以后再飙不了车了。”
“你也不用替我伤感这个。”迟海锋的脸上重又燃起了红光“那晚上我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对面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毁了我的车。虽然最后输的憋屈,但是我这辈子能来那么一次,心满意足了,那晚就算死在当场也无怨无悔了。”
“不过说到这个,我有事要问你。”迟海锋压低嗓音说道“前天局里人来看我,说老梅替你代了一队的大队长?然后你去了专案组戴罪立功?”
“你消息倒是灵通。”
“到了这地步,我也不绕圈子了。”迟海锋严肃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晚我是撑到最后晕的,你可别以为随便编几句就能糊弄我。”
“我不能说。”鱼谦丝毫没有迟疑的否决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参与这件事。我不是说你不该,是我们都不该。不过事已至此,有些事如今我必须去做了,你就不要再参与进来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现在所作的一切,和瑶瑶已经无关了。”
“那么瑶瑶的事?”
“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但不能告诉我?”
“不能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不疯了。”鱼谦淡笑着说道
“那就好,你只要不疯,就还是那个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凶神。”迟海锋也不纠结,欣慰的接受了鱼谦说法“有生之年,知道瑶瑶的案子真相大白了,我就安心了。”
“即便没有知道瑶瑶案情的真相,我也不打算再纠结下去了。”鱼谦看着迟海锋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为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伤害了太多身边的人。如果遥遥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自己有个如此差劲的父亲。”
“没有谁错了,只是活着的人总该负起责任来,为逝者好好活着。”迟海锋安慰道“你想开了就好。”
两人又散散的聊了一些闲话,鱼谦眼见天色已晚,便起身说道
“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好好的聚一聚。”
迟海锋微微一愣,突然伸手拽住了鱼谦的胳膊,盯着后者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对不起。”
“你这么又来这个?”鱼谦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只是想说罢了。”迟海锋松开手说道“我再怎么迷糊,那晚过去也知道专案组那帮家伙在调查什么,你要多加小心。”
“安心养你的病吧,我命大着呢。”鱼谦长笑一声,潇洒的转身离去了。
听着鱼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迟海锋脸色复杂,忧郁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