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深夜,漆黑的梅园中迎来了它的常客。
身形颀长的男子走进凉亭,坐在白日云清坐过的石凳上,和身后的人问道:“她回宫路上可有变故?”
他身后的侍从答:“敏亲王暗示陈大要让云姑娘吃些苦头,陈大带了十几名高手在云姑娘回宫路上拦路截杀,被云姑娘的护卫制伏后又给放了。”
男子眸中的一缕嘲意隐藏在夜色里,口中不留情:“蠢货。”
侍从又道:“太后准备让人去祁昭府上为沈灵瑶说亲,敏亲王今日伺机询问沈灵瑶的意思,后者的态度十分抗拒。”
男子触了触石桌上冰凉的茶杯,面上一派从容清冷:“越是经了这种事情的女子,心理上就越对陌生的男子提防抗拒,敏亲王为女儿做的这番筹谋算是白费了。”
“那沈灵瑶这边,是否还要继续之前的计划?”
男子思量片时,道:“先不必了,沈灵瑶那样傲慢的人,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先让她痛苦一段时间吧。”
“是。”
“还有一事。”侍从掠过主子摩挲着茶杯的手,“楚家那边有进展了。”
“那老太婆苟活到今日算是她的造化。”男子望着亭外一望无际的墨色,眉眼里显露出少有的温柔:“趁着夜里天黑,动手吧。”
阴冷的寒风拂过亭中主仆二人的脸,梅园之中暗香浮动。
……
太后被楚嬷嬷搀扶着上了床,太后盖好了被子后正要休息,闭眼前想起一事:“对了,皇帝那边你这几日有没有派人盯着,他的病好些了吗?”
敏亲王这些天来为了沈灵瑶的亲事,要么亲自过来,要么派人过来,要么以旧情说好话,要么以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相要挟,搅扰的她心烦不已,连续好几日没顾得上儿子的病情。
楚嬷嬷道:“符太医今日过来时奴婢问过一嘴,符太医只说还在医治,旁的话,一句都没多说。”
“他是皇帝的拥趸,只为皇帝办事,自然不和哀家说实话。”太后冷笑着道:“但是如今是什么时候了,皇帝病重,朝中的大事都由那个贱人的儿子过手,这种时候还藏着掖着,一点轻重都没有。”
“奴婢瞧着,近日勤太妃那边安静得很,也不让人来咱们这边打探消息了,也不出宫找人联络宁王了。”楚嬷嬷想起白日得到的消息,冲太后提醒道:“奴婢还听说,勤太妃让人送走了她那个侄女,仿佛要安排着回府嫁人。”
太后最爱听勤太妃那边的不顺,听了就压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她娘家养出的侄女连个男人都降不住,送出来的女孩儿留不住男人心,只得灰溜溜地把人送回去,竟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没得让人笑话。”
外边的宫女端了太后的养颜汤进来,楚嬷嬷上前接过,端到太后面前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太后,养颜汤好了,服下就睡了吧。”
她说完,将床帐放下,又将寝殿中多余的几盏灯吹灭,只留了太后床前那盏。
太后喝完了养颜汤药,将空碗交给楚嬷嬷,由楚嬷嬷整理好被角,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楚嬷嬷端着空碗出门,殿外一名宫女见她出来立刻走过来:“姨母,太后睡下了?”
说话的人是楚嬷嬷二妹家的幺女阿花,做事向来稳当,楚嬷嬷器重她,平素太后身边除了自己,就是这个外甥女从旁伺候。
“嗯。”楚嬷嬷将空碗交给她:“收拾好了也回去睡吧,你忙了这一天也累了。”
“……姨母。”
楚嬷嬷捶了捶酸痛的肩膀,“怎么了?”
阿花抿起嘴角,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想提醒您,在太后身边侍奉时也别太累了,得了空歇一歇。”
这深宫之中少见人情,身边有个亲人在,楚嬷嬷心里舒坦不少,听了阿花的话更觉感动,拍拍对方的肩膀,放柔了语气道:“姨母都晓得,你下去吧。”
目送阿花走远,楚嬷嬷又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床上的太后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楚嬷嬷夜里要留下来守夜,这是很多年的规矩了,太后身边信得着的人不多,只有她守在边上时才能睡得安稳。
她走到床前看了眼,正要给太后掖一掖被角,床上的太后突然低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楚嬷嬷给吓了一跳:“太后?”她后知后觉:“是奴婢吵醒您了吗?”
太后捂住额头,喘了几口粗气才开口:“哀家梦到明礼小时候了。”
楚嬷嬷登时想到什么,“您是说,您让陛下去琴阁请先帝的那一次?”
“是啊。”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她扶着楚嬷嬷坐起来,起身时眼角一滴泪随着她的动作流下来:“那时候就顾着和勤妃较劲……他那个时候,正是需要母亲疼爱的时候,他有心疾,身体本就不好,哀家怎么能……”
太后对自己的儿子绝对算不上细心周到,楚嬷嬷知道太后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然而站在她的立场上,看过太后受过的所有苦和罪,眼睁睁看着太后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得满身负累仇怨,便很难去指责太后什么:“太后,那时勤妃太过分,眼瞧着就要吹枕边风让先帝改立皇嗣了,您着急过了失了轻重情有可原,陛下不会不明白的。”
“他那个时候才多大呀,能不怪哀家吗?”太后嘴里发苦:“不怪皇帝这些年来对哀家这么冷淡。”
楚嬷嬷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陛下早晚会明白太后的苦衷的。”她道:“时候不早了,太后早些睡下吧。明儿一早奴婢亲自去正昀宫看看。”
太后顺着楚嬷嬷的力道重新躺下来,闭上眼轻声道:“明天你去看看,要是皇帝醒了,你去让人做他爱吃的桂花糕给他送过去,还有牛乳,他小时候最爱喝了,还爱加糖,甜的人发腻,他却偏偏喜欢这口,哀家说多少遍他都不肯听……”。
困意如潮水一般袭来,她的声音渐渐走低,慢慢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