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杨氏闻听此言,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因笑道:“若论夫妻之间,拌嘴吵架本是寻常事,谁家能没有个舌头不碰牙的时候呢?若以老身的意思,既是小两口儿红脸,就不该惊动旁人——”
杨老太君话没说话,英国公夫人立刻赔笑接道:“老夫人说的很是。这事原就是顼儿不对,待我们接了茜儿母子回府,定会好好教导顼儿,给她们娘几个出气。”
杨老太君似笑非笑的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开口说道:“国公夫人既然如此深明大义,老身便放心了。原是老身年岁大了,精力不济,近日来不怎么外出走动,却也听了满耳朵风风雨雨的。都道你们府上的公子多情,爱上了烟花柳巷的姐儿,不但为她赎身,且在外头置办了房舍田地,安养十余年,如今且连个比谦儿还大的哥儿都有了。又想着把这母子二人迎回英国公府,明公正道的上了族谱。真真是情深意重……”
杨老太君说到此处,英国公与夫人不觉脸面通红,开口便要解释。却见杨老太君摆了摆手,并不容两人说话,径自说道:“我们茜儿自觉受了委屈,抱着一双儿女就回了娘家。这一住便是个把月余,实在玷污了你们英国公府的脸面。还请夫人原谅些个。只是好叫夫人知道,我们茜儿打小儿跟在我身前儿,也是千娇万宠的养大,家里人连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又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姑爷贪花恋色,想图个好颜色的放在屋里伺候,本也无可厚非。男人嘛,十个有九个都是如此,实在平常。往常老身在家,也时常劝着茜儿这丫头,要大度些,要贤良些,不过是些姨娘侍妾通房丫头之流,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值得你眼巴巴的死抓手的不放。”
杨老太君说到这里,仿佛口渴了,遂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英国公夫人趁势赔笑道:“老夫人说的很是。往常我在家里也说茜儿很好,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可见理国公府的家教是很好的。我们顼儿向来也敬重她,小夫妻间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京中人家哪有不知道的呢。”
“既这么着,缘何又冒出个恁么大的外室子呢?”杨老太君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后院儿里有几件糟心的事儿,也属平常。可姑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抬举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娼、妇,还想把脏水泼到我们洪家和孙家的头上。如此说来,竟是认真想用咱们两家的脸面白填了他自个儿的名声。真真是读书人的心肝儿,竟有一万八千个心眼子。不说把心思放在治学修身上头,反而琢磨出这些个调三窝四的手段。可见外头说他有辱斯文,实不为过。听听今儿早朝上言官弹劾的话罢,什么宠妾灭妻,私德败坏……老身若真的因为夫人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放了茜儿跟你们回去。传将到外头,恐怕也没人说茜儿温婉贤良,竟像是我们理国公府怕了你们英国公府似的。连带着宫里头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没了脸面,老身且不知该如何交代呢!”
杨老太君这一番话说的实在犀利,讥讽的英国公府三人满面羞惭,恨不得有个地缝儿当场钻下去。英国公更是恨恨的瞪了地上跪着的赵顼,口中讪讪说道:“这事儿原是我们府上不对。且请老夫人看着往日的情分上,饶了这逆子一回。今后万万不会叫茜儿母子受委屈了。”
冯氏端坐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外室并她的儿子呢,你们府上要怎么处置?”
闻听冯氏这一句话,英国公与国公夫人略有些迟疑。老话儿有云隔辈亲,那阮烟罗再是爱慕虚荣,浪、荡轻浮叫人瞧不起,可终归她生的儿子且是赵顼的亲生血脉。
英国公府人丁寥落,小一辈只有赵顼并他弟弟赵珏两人,余者全是女儿,并不能顶门立户,光耀门楣。而赵顼也只有赵谦这么一个儿子。因此英国公与国公夫人明知阮烟罗品行不端,却碍于孙子的情分,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原还想着洪茜向来恭顺温良,平日里虽也有些拈酸吃醋的小毛病儿,却也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好孩子。能够体谅他们老两口爱惜孙辈,奢望天伦共聚之心,却没想到洪茜非但不肯体谅,一并将此事闹到这般田地,险些连儿子的前程都闹没了。
如今且看着理国公府上上下下的口风儿,竟是不肯通融一二了。英国公与夫人为了息事宁人,尽早了结此事。不得不退让道:“既是外头不三不四的女子,如何能入了英国公府的门楣,亲家且是多虑了。”
地上跪着的赵顼也忙不迭说道:“本该如此,往日里都是我糊涂油懵了心,被那女子狐媚住了。如今我且清醒过来,再不会让茜儿为我伤心了。”
洪茜面无表情坐在下首,闻听此言,不觉讥笑出声,冷冷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赵顼与洪茜夫妻数年,自然熟知彼此秉性。瞧见洪茜如此言行,赵顼非但不以为怒,反而暗自窃喜。因他知道洪茜的心性,若是当真心灰意冷,必然会丢开手,再不理会。如今还能冷语相机,可见洪茜虽然心中恼怒,情意难平,可终究心里还有他,不会将事情做绝。
赵顼当机立断,双膝摩擦着直接跪行到洪茜跟前,伸手搂住洪茜一双*,痛心疾首,指天发誓地说道:“夫人说的很是。都是我的不是,惹得夫人伤心。夫人心中恼怒,只管打管骂便是,我再不敢辩驳一声儿。只求夫人看着谦儿和大姐儿,再原谅我一回。我赵顼在此发誓,今后定不会辜负夫人的心……”
堂上众人不妨赵顼竟然有如此行止,不觉目瞪口呆。还是洪赋率先回过神来,扫过堂上诸位小辈,只觉得十分不像,连忙开口吩咐洪萱等人道:“你们且先下去,莫要乱说话。”
洪萱与洪苇洪芷起身应是,彻身出来。须臾之间,只见杨老太君也屏退了堂上伺候的十来个丫鬟。登时只剩下两府的长辈并当事人等。
洪芷窥着里边的动静儿,半日,拉着洪萱的手轻声笑道:“这才叫丢人现眼呢。我只当他们英国公府的人从不知低头为何物,却没想到认真请罪的时候,还真能放得下世家功勋的架子。可见世人皆赞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儿我也算见识了。”
洪萱瞧着洪芷颇是扬眉吐气,幸灾乐祸的模样,只抿着嘴笑,并没接话。倒是一旁的洪苇恨恨说道:“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往日里瞧着这位世子爷谈笑恢弘,骄矜自傲,我还真当他是位君子。却没想到……哼哼!”
洪苇与洪芷身为理国公府庶出子女,虽说主母冯氏从不曾在吃穿用度上刻意亏待。然则姨娘所出子女,终究不比正室嫡出的尊贵。与人结交往来之时,也经常低人一等。更遑论议亲问嫁之时。
赵顼仗着自己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出的世子,且清名颇高,少年显贵,很不把他们这些庶出之人放在心上。每每陪伴洪茜归家来时,或在外头相见,洪苇上前请教寒暄,若有旁人在是还好,若无外人,均冷待非常。
旧年英国公夫人过寿,洪苇洪芷跟着家中长辈登门庆贺。洪芷因夜里贪凉多吃了几块冰灞过的瓜果,以致脾胃不合,时常脱席出去。不妨竟撞破了赵顼同他妹子房中的大丫鬟背着众人拉拉扯扯的。因此被赵顼视为眼中钉。更是威胁洪芷倘若将此事宣扬出去,便要告诉洪茜,是她洪芷想要勾引他不成,愤而污蔑他的。
洪芷生性胆小,且爱惜清誉,自然守口如瓶。但经此一事,对赵顼原本的好印象却是一落千丈。
前尘种种,以致洪苇与洪芷早就看赵顼不顺眼,不过是身份所限,不能计较罢了。如今且看着赵顼灰头土脸的前来赔罪,哪怕与他二人并无什么好处,他二人也觉得扬眉吐气,欢愉非常。
只是这些羞出于口的心思终究不足为外人道。看在洪萱眼中,也只当两人是为理国公府,为洪茜而鸣不平,到不曾想到别处。
不知英国公府上同理国公诸位人等是怎么商议的。只知三人辞别之时,是欢欢喜喜带了洪茜并谦儿兄妹的。
洪萱是小辈,当着府中诸位长辈的面儿,不好问东问西。至晚间各自散了,洪萱跟着孙氏回至院中,方问长问短的哨探消息。
孙氏打量着洪萱急的上蹿下跳连声问询的模样儿,长叹一声,如葱白一般修长柔嫩的指头在洪萱额上一戳,因说道:“也没见谁家的女儿同你似的这么长舌,见天儿的打听别人家的是非。”
洪萱不以为然,揉着额头撇嘴说道:“那是我茜姐姐,好歹我们也为这事儿出了一把力的,怎么能说是别人家呢?”
说完这话顿了顿,洪萱又涎皮赖脸的猴儿在孙氏身上,一壁殷勤着给孙氏揉肩捏膀子,一壁谄笑说道:“阿娘往日里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女儿心中谨记,更是奉为圭臬。今儿这事儿且算罢?”
孙氏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少不得将洪萱等人去后,寿安堂内诸多情景一一道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