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老太太邀三姑娘过去随她用晚膳呢。”
沈安雁近来只顾忙着老太太寿辰一事,倒是少往含清院跑了。
老太太同她唠嗑久了,这陡然不见着人了,自然有些不习惯。
沈安雁想想觉得实然,又心下愧疚,自己陪伴老太太少了,还让老太太亲自叫人来寻自己。
故她不再多问,只将其余叮嘱事宜一一吩咐了成福后,便让那婢女领路。
自己随着婢女迢迢萦行,穿过花红柳绿,踏上水榭廊庑。
婢女的说话声传来,“三姑娘掌管府中上下杂事,分外严谨,下人们做事便比从前利索许多。”
沈安雁听惯了这般奉承,但并不觉得厌烦,只笑笑打发她:“总是你们勤快罢了。”
婢女听言,捏着衣袖浅笑,“三姑娘谦虚,奴婢说的是实话,不信,您瞧瞧,单是着院子里的花儿,都比从前开得艳丽两三分。”
沈安雁顺着婢女言谈眺向远处花丛,在日影错落之处,花间掩映的地方,她看到了日思夜盼的那个人。
他穿着通身并蒂莲缠枝斓袍,眉梢眼角依然带着那股勾人心魄的力量,在这春深时节令人炫目。
而他的身旁却长身玉立着一名女子,云鬓高梳,坦领半垂露出雪白的胸脯。
但她嘴角却轻轻抿着,露出浅浅梨涡,眼波宛转着千万风情。
沈安雁一怔,只觉得他们笼罩在金光下,身后覆着薄薄一层光雾,像是菩萨跟前的金童玉女,是那般出奇的相适。
她感慨着,失望、迷茫这些令人低糜的情绪海浪般翻涌快要将她覆灭。
卞娘看着她的眉心轻拢浅皱,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盖上了一层铅粉,发白得厉害。
卞娘看得心疼,两手在襟下一掖,瞥了一眼那婢女,方附耳低语:“姐儿,老太太还等着呢。”
沈安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灼灼地看着他们。
看着贵霜浅笑晏晏,娇羞似的模样,她心中窜腾起飞蛾扑火的念头。
她想走过去,扯住他的衣襟问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欢喜着我的?怎得和贵霜独处?又和她如此畅谈?嘴角还挂着这般灿烂的笑?
原来你所谓的不乐意,不得见,就是这般的?
可是沈安雁终是没有。
从贵霜上次临府那次,她便下定了决心,沈祁渊自此只是自己的叔父。
他是属于贵霜的,她不能看,不能说,多瞟他那么一分便是觊觎,贪婪,是所有不堪的象征。
她不能使祖上蒙羞,死后无颜去见父亲。
沈安雁垂下眸,掩去眼底的骇浪,轻轻道了声,“走罢。”
然后决然转身,任她的斓裙在空中独舞,似花般在乱风中凋零。
那婢女状若不经意,轻轻浅浅地说道:“不知是不是婚约将近的缘故,贵霜殿下近来来沈侯府勤了些,总是看见二老爷和贵霜殿下独处。”
沈安雁脸上有淡淡的哀愁,但是看向那婢女的眼神却利匕的锋刃,“多嘴!”
婢女一霎的慌张,笑容也仿佛随之失去了支撑,坠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假得离谱,“三,三姑娘.......”
沈安雁看着婢女,视线却好似穿透了重重高墙,将婢女一览无遗。
“你既是老太太屋中的人,便安心伺候老太太,别妄想着攀扯其他,不然得不偿失,自己都没地儿哭去!”
沈安雁说完转身走了,留下煞白面孔的婢女。
卞娘使了那婢女一记嫉恨的眼神儿,紧赶慢赶地跟上沈安雁。
燥热的风吹起沈安雁垂落的发,将她耳畔花穗打得伶仃作响。
沈安雁听得厌烦,想拂,手脚却如灌着铅儿似的,沉重得厉害。
她只好作罢,看着暖风如织的弄堂,想起从前与他时常这般并肩走着,私话着,动情着。
只是日后再不会有了。
他的一双动人心魄的眼里再不会满眼是他。
而他宽厚的胸膛也终将朝着另外的女子展开。
那个女子会是贵霜,或是其他女子。
可再不会是她了。
想到这里,沈安雁心被揪住的疼。
卞娘见她走得磕绊,伸手去扶,“姐儿,莫想了。”
沈安雁在斜阳里乜着前方,声音黯然,“过一阵儿便好了。”
就如看淡与谢泽蕴、林淮生的情分一般。
只稍那么一丢丢的时光,她便能很好的抚平内心疮痍,再次淡然于世。
卞娘见她如此,心尖亦疼得厉害,呜呼哀哉不能,只好揪着那婢女泄愤一通,“那婢女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三姑娘眼底下作祟。”
卞娘说得发狠,几欲能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
沈安雁拿着手绢掖了一下脖子上的汗,语调不徐不慢地道:“她敢自有她敢的资本,只是我先前已撂了话,她有什么不放心?非叫旁人来与我那么一堵。”
卞娘茫然回头,“姐儿,可是说贵霜殿下?”
霎时的静默,令卞娘脸色千变万化,“堂堂沈侯府竟让大月氏的人钻了空子?”
沈安雁冷冷笑着,“也幸得她如此急于求成,不然,日后我们恐怕遭了污蔑都不设防。”
她说着,将秀眼轻轻瞥向后方,见未有人跟上,便道:“府上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得小心些了。”
卞娘点点头。
主仆二人密语间走到了碧波院。
王嬷嬷眼尖地便看到了沈安雁,扬着笑脸迎上来,“怎青禾去找三姑娘,三姑娘过来了,青禾却不见了。”
沈安雁不动声色,只盈盈一笑,“那姑娘不会走路,半途子崴了脚,我瞧她疼得厉害,便不等她,自个儿来了。”
沈侯府挑选下人分外严格,家仆不用说,从小训便是诫着的,万分不敢悖逆半点沈侯府的规矩。
而从外买来的,那些个牙婆子也是自小教着如何走路,如何仪态良好。
是以,这些个下人便是举着两桶沉甸甸的水,步子也是稳当得很。
哪会像沈安雁说的,走几步便崴脚。
王嬷嬷听出沈安雁的话里有话,眼角枯皱得如树皮般的纹路愈发深意起来,“自然不必等,哪有主子等奴才一说。”